日暮四合,斜阳昏沉,天色暗了下来。马车在官道上奔驰,离烟火之气发出的地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斜斜枕在毯子上,凤盈左手持书卷懒洋洋地看着,右手从暗格中摸出蜡烛与烛台,眼皮都不抬地用火折子点亮,放稳,而后继续翻阅。“吁!”
马车稳稳停下,就听得一陌生的声音响起:“来着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江湖门派呢?按着时间掐算,此时应当到了济城才是。抬手掀开帘子一角,顺着小缝朝外一看,入目是一个手持长枪的守门将士。“官爷,此时尚未到关闭城门的时间……”对于凤盈的身份,他们自是不愿提及,游宏图欲争辩,当下就被大声呵斥:“济城一日只能入两辆马车,你们若是没有来头,那就等明日吧!”
那将士将话说得实在太过直白,凤盈眸光沉了沉,浮现一丝怒意。“可这城外荒郊野地的,委实不太安全,烦请官爷行个方便!”
游宏图不卑不亢道,带着几分商榷的语气。他压着脾气,那些将士一个个却蹬鼻子上脸。其中一个伸出手,拇指与食指来回摩挲,与此同时抬了抬下巴:“这个懂吧?给银子,给银子便放行,一两银子一辆马车,一两银子一个人!”
“官爷何不去抢!”
这般地痞模样的将士游宏图委实没有见过,当下不由心头升怒,凛然道:“如此行径就不怕被朝廷彻查吗!”
“你是官还是我官,老子做事还用得着你教?”
长枪在游宏图眼前比划着,那将士冷笑着,探出两根手指:“不愿意给是吧,现在涨了,二两银子一个人,三两银子一辆马车!”
流里流气的调调,与土匪差不多的话语,凤盈听得眉头拧起,素手紧握,恨不得下车将城门踹开。她麾下的将士都是行如风,坐如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将士该有的样子,且就算粮草短缺,也不会去找城内百姓索要,因此北疆一带虽然战乱,但那里的百姓却安康富饶,怎到了无战火烧灼的洛朝腹地,却是这般德行,着实叫人心寒。“这是入城贴!”
忽的,冷老大的声音响起,一个帖子飞出,直直贴到那将士脸上。“你……”扒下入城贴,将士正欲发怒,但一瞧见上头的落款,态度霎时转变,点头哈腰道:“原来是冷老大啊,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冷老大不要见怪!”
他嘴脸转变得实在太快,前后之不一致令人咋舌,侯谷兰是个直肠子,当下将脑袋从毯子中探出,怒骂道:“都是些不要脸的泼皮无赖,二流子,还装什么将士,分明就是些狗腿子!”
“……”话落,周遭一片安静。侯谷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神询问般看向游宏图,想知道她是否说错了什么。“哈哈哈!”
清朗的大笑声自马车内传出,凤盈单手依窗,笑得眉眼弯弯:“骂得好!”
她声音不大,但在这一片安静中却显得极其清晰,守城将士眼中闪过恼意,正欲上前,就被同伴拉住。“这位官爷!”
冷老大挑挑眉,显然有些不耐。“开城门,放行,还不快放行!”
强压下心头怒火,再次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那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恶心。掀开的帘子垂下,翻了翻手中书卷,凤盈细细品读这手中书卷,不由得入了神。匈奴臣服,西域进贡,内无天灾,外无忧患,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其中描述的澜楼古国美好得像是水月镜花,一碰就碎,想来不过是写书人的梦境一场。安有太平盛世福满仓?皆是路有饿殍遍地寒。澜楼古国,成也盛世,败也盛世,在盛世中遭遇佞臣谋反,分裂成洛、凤二朝,洛朝为佞臣贼子,凤朝为忠官良将,这便是洛、凤两朝世代为敌的缘故。当然,这只是传闻,世间几乎没有澜楼古国存在过的痕迹,其中真实性不得而知。盛世澜楼,升平天下。这八字不断在脑海内回荡,凤盈扯了扯唇角,只觉自己想多了。自古都是推翻暴君,推翻昏君,哪有明君被加害之理?换而言之,就算当真如此,这澜楼古国的百姓又如何不暴动,为一代明君复仇,尽绵薄之力。“驾!”
马车缓缓前行,帘子不时扬起,她微微抬头,透过时隐时现的帘缝,可以瞧见冷清的街道,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洛朝没有宵禁,就算这济城内有宵禁,现在也还没到宵禁的时辰。“官爷,求求你行行好吧,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哭喊声入耳,马车被拉停,她能听见游宏图握拳的声音。马车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跪在地上,双手紧抱着一捕快打扮的男子的双腿,一面说话一面叩首,模样好不可怜。在她身旁是一个剧烈挣扎的女子,衣裳被扯得有些凌乱,鬓发松散,看不清模样,只能听见低声的啜泣和口中发出的求饶。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是强抢民女,可路上的行人中无一人侧目,面上带着漠然,如行尸般游走,无人道一声不公。“糟老婆子,晦气!”
那官差冷睨着老妪,面色分外不善,低啐道:“再不松手老子踹死你!”
他说话的同时,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到老妪脸上。一道青衣闪过,游宏图上前抓住官差的手,用力一拧,就听得“咔”的一声筋骨错位的声响,旋即官差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洛朝本就如此,凤小姐乃是洛朝人,就当见怪不怪!”
冷老大的声音入耳,带着几分无情的味道。“……”凤盈没有说话,而是掀开帘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哪来的狗东西,敢坏本大爷的好事!”
另一官差见有人上前坏事,拔刀就朝游宏图砍去,游宏图纵身躲过,飞起一脚直踹他心窝。“好!”
侯谷兰鼓掌欢呼,双眼晶亮亮的,大声鼓励道:“游宏图揍他们,快揍他们!”
“这种事情在洛阳很是稀松平常?”
凤盈问,带着几分不解,好像印象中的什么被颠覆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拖欠人佃租,人家拿他们女儿抵债,有何不妥。”
坐在高头大马上,冷老大漠然视之,显然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你说得在理!”
凤盈点点头,眸光落回楚楚可怜的女子身上之时,游宏图已然摆平了一切,那几个官差逃得没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