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江云的家里,第二次是前天,远远看到她正在处理帮着灾民分类登记。所以他对甄宓一无所知。连她的样貌都没见过,更何况她的心思、想法、性格。因此甄宓的建议让他很是吃惊,拿捏不准这究竟是江云的想法,还是她自己的想法,或者是太守设下的一个阴谋。“这……我相信太守会秉公处理,公子一定会没事。”
甄宓脸色冷下来,嘿嘿冷笑:“我还以为你是个英雄,谁知道也不过如此。我听公子说,你在家乡,因为皂吏为难,她差点死了,一怒之下你把那人杀了。如今你居然还抱着相信太守的想法!算是我找错人了!”
杨平急忙将她拦下,“慢着,甄姑娘当真觉得太守会做出什么事来?”
“杨儒乃是太守的亲叔叔,自古以来,亲亲相隐之事多如过江之鲫。我听说杨儒回去后,身子一直不见好转,杨旭恼恨公子所为,必然除之而后快。”
杨平道:“原来如此,可我手里也没多少人。”
“公子不是有四千多大军吗?粮仓里不是还有几万石粮食吗?怎能说没人?太守倒行逆施,手下官吏贪赃枉法,几个世家高价出售粮食,人人困顿不堪。你们起事,我相信其他人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大快人心。”
杨平有些惊讶,甄宓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又仔细与她商议一番,更被她的狠辣震惊。甄宓说,为了绝后患,必须要杀几个人,太守与杨家不死也没关系,但其他世家大族,比如郑家,一定要干掉。因为郑家的主宗在这次灾害之中受损颇为严重,所以旁支来了,想要全盘接手郑家的财产。然而,先不说江云之前把郑家的所有存粮都分了,郑家的土地也多被分了。旁支来了,就剩下几间房子。连一些浮财都没有,旁支自然是气愤至极。杨平却没想过要把他们干掉。他是豪侠不假,但他本质上也是个世家。家里有良田两万多亩,佃户数千,与那些世家大族平日里多有交流,他还娶了一个当地世家大族的老婆。只不过这次逃难而来,大家走散。所以他本心上并不想触犯世家大族的利益。虽然事情紧急,不得不逼迫世家大族出钱出力,但实质上还是为了救亡图存。杨平能够理解,杀了世家大族,这个却不在他的理解之中。甄宓又说,这就是杀鸡儆猴。毕竟只要死一家人,就能救活所有人。濮阳、廪丘等地的世家大族全都被流寇杀死,财产没了,人也没了。杨平有些犹豫,甄宓又说,你现在一无所有,竟然还替他们着想,当真是耗子替猫操心。杨平被刺得有些磨不开。甄宓又道:“公子如今生死不明,你犹豫再三。公子当真是瞎了眼,当初就不该救你。”
“姑娘莫急,我已经联络了几个人。”
杨平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便把之前的事情说了,甄宓听完大加赞赏,又给他出了几个主意。江云被太守关押起来,任何人都不准探视。他被关进郑家的柴房,每日里有仆人送来一点食物,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起初他又惊又怒,对着柴房大门疯狂捶打,叫得嗓子哑了,捶得手疼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发泄了心中的怒气,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索这件事,江云觉得是自己太心软。不是每个人都能割肉。甚至有些人一旦割肉,比要他的命更厉害。由于断了与外界联系的渠道,所以他对外面一无所知。甄宓的密谋,老管家的无奈,太守的阴谋诡计。这一切都远离了。每日早上,他都是睡到自然醒,柴房里没有水,洗脸是不想了,至于刷牙更没条件,所以这个时候就是他一天中最为痛苦的时候。不过过了三两天,也逐渐能忍受,吃过早饭他没事,便把柴房里的柴火,摆出来,像摆弄乐高玩具一般,随意搭建东西,有时候是一个金字塔,有时候是一个灯塔,有时候是西方的城堡。在给自己找些事做的空隙里,他反思了自己自从来到这里的所作所为。穿越的最大问题,其实是不稳定,但他一直都挺顺利,身为世家子弟,不用操心吃穿,也不用操心生存问题。战争虽然混乱,但白马一直都处于强力统治中。在东汉属于司隶校尉,之后又被袁绍取走,后来又属于曹操,这个地方并没有经过大规模的战乱。而且无论是司隶校尉,还是袁绍、曹操,他们的统治都需要世家大族。江云属于被拉拢对象,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他可以安然长大,他并没有改天换地的勇气,也没有那份心思,但自从他被关进柴房,他忽然意识到:身在这个乱世里,怎么可能独善其身?按照朝廷的规矩,县令的废立,太守只有建议权,并无直接废除的权利。而且东平属于东平郡国,废立一事也需要经过东平王。东平王死于战争,此地立刻就乱起来。他必须帮助他人,或者干脆自己建立起一套秩序。这种反思,让他终于拨开眼前的迷雾,看清该如何行事。过了几日,太守忽然驾到。自从他被关进来,还从来没有人来过,更遑论太守。这是江云第二次见到杨旭,与上一次见面不同的是,他显得更憔悴,眼袋似乎更深了,而且有一圈薄薄的黑眼圈,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眸子里的神采飞扬不见了,脸上的胡须也有些纷乱,刚刚冒出来的胡茬跟春草一般,遥看草色近却无。杨旭打量一番柴房,负着手站在江云面前。江云只在他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接着便低头,继续摆弄柴火。连站起来都欠奉。杨旭道:“你们怎么给江公子弄了这么个地方?这是人呆的吗?”
江云开口,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还没睡醒:“太守,这种拙劣的情节就不用演了,直接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变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