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各自的马车,马夫一扬马鞭,马儿拉着马车缓缓走了。凤浅月微微掀开一角车帘,透过缝隙看了看宫门口站着的那抹身影,唇角,不由微微勾起。很快,便到了舒香楼下。夜晚的舒香楼,比的白日里还热闹几分,门口挂着的那两个大红灯笼上,一个写着舒字,一个写着香字。客栈里,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厅里说书的正说到兴处,一拍桌子,哄的底下的看客连连拍掌叫好,喝彩声久久不断。白云一和凤浅月走进来,迎面便是一个灰头土脸的伙计迎了上来,“二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听书?”
白云一一眼便认出那人是凤衍景,凤浅月自然也认得出,只是他如今的确是胆子大了很多,如此近距离的与凤浅月面对面,他也表现的无丝毫异常。那面上的笑意,真诚的不能再真诚,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凤浅月淡笑的打量他,全身上下虽然素衣简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而那一张脸上,像是被灶间的黑灰蹭到,黑一块白一块灰一块,已经辨不出他原本的模样。许久的对视,并未让他慌乱,凤浅月忽地勾唇一笑:“真是个特别的伙计,你们老板就是交代你们用这样的眼神来招待客人的吗?”
凤衍景咧唇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也不知是不是他满脸的黑灰映的,显得他的牙齿白的出奇。“二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听书?”
他不慌不忙,避重就轻的再一次问道。凤浅月挑眉:“哦,这有什么区别吗?难道吃饭就不能听书,听书就不能吃饭?”
凤衍景淡淡的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白云一,解释道:“是这样的,来吃饭的人,大多数都是应酬的。来听书的,都是些爱喝茶的。所以,我这是循例问一下,好为二位公子安排我们客栈的招牌菜或者招牌茶水。”
“哦?”
凤浅月的眉挑的高高的,转过头来就问白云一:“一一,我们是吃饭还是听书?”
白云一没有看他,只是对凤衍景道:“我们吃饭。”
凤衍景一笑,领着几人就上了楼上的包间,推荐了几道菜,这才退了出去。凤浅月笑:“你真是让他改变很大啊?”
青翎和紫萱皆留在门外,只有红雨跟了进来,此刻正在为凤浅月倒茶,倒完了就将茶壶放在了桌子上,并没有要给白云一倒的意思。白云一也不在意,伸手拿起茶壶,自顾斟满一杯,送到唇边浅酌一口,淡香悠然。不一会,饭菜就上齐全了。有红雨在,凤浅月几乎不用动手,白云一只是喝茶,并未动筷。凤浅月抬头看她,笑道:“怎么?请我吃顿饭,心疼了?”
白云一勾唇一笑,“我只是好奇,殿下的手长着做什么用的?”
红雨早就不乐意了,但碍于插不上话,一直忍着,此刻终于逮着机会,忙道:“你这是怎么跟公子说话呢?公子的手自然有更大的用处,根本不必做这些小事。”
白云一笑,眼带嘲讽:“我看殿下面色苍白,莫不是有病在身,就连拿个筷子都费劲了?”
凤浅月却笑,红雨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继续帮凤浅月夹菜。白云一将目光转向窗外,却听他忽然道:“红雨,也给三公子夹菜吧?三公子这般,可不是在吃醋吗?”
红雨盯着白云一,不情不愿的伸筷夹了一筷放在她的碗里,几乎是一瞬间,白云一忽然将目光从窗外移回,一双眼睛盯着红雨,又看着凤浅月,似在审视。红雨惊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凤浅月不疑有他,调笑道:“看吧,我就说三公子会吃醋吧?三公子这是看上我家丫头了吧”白云一也笑,刚刚红雨对她的敌意太明显,就跟那时凤救了她,他的身边也有一个,不,是两个,其中的一个不也对她如此吗?青翎?青翎?那个时候,她们中有一个的名字是青儿,难道?久久不见白云一反应,凤浅月抬头,对上了她一双审视的双眸,霎时一怔,竟也忘了咀嚼,口中食物已到喉咙,这才猛地咳了起来。红雨忙给他倒了杯茶,又用手拍他的背,替他顺气,白云一冷冷勾唇,“你是谁?”
红雨不满的瞪着她,“你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奇怪,难道你不知我家公子是谁?”
凤浅月咳的更厉害了,红雨只得转头去帮他顺气,却见白云一霍的起身。绕过桌子,两步走到了凤浅月的面前蹲下。凤浅月无法,只得再次与她对视。“你是……凤?”
不知为何,明明很简单的三个字,她此刻说出来,却是无比的艰难。凤浅月一怔,红雨慌道:“不是。”
凤浅月闭了闭眼,这丫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白云一抬头看她,唇角含着一丝冷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看来,还真是了!红雨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下说错了话,一时,三人皆沉默下来,包间里,一片沉寂。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便听紫萱道:“公子,五殿下来了。”
凤离苏?白云一忽然有种头疼的感觉。紫萱话音刚落,门已推开,一修长人影走了进来,正是凤离苏!他的目光扫过凤浅月,转而对白云一道:“一一,我有话对你说。”
白云一皱眉,“我也有话要问你。”
凤离苏一怔,看着她眸中闪过的冷漠,心里莫名一紧,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凤浅月。白云一的目光紧紧绞着他:“你到底是不是凤?”
转而觉得自己的问题问的不对,又补充道:“你们两个究竟哪个是当初救我的那个人?”
犹疑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游移。凤离苏垂下眸去,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这么问,就说明凤浅月还没有承认不是吗?若是凤浅月一开始想要承认,也不会任由她就此错认下去不是吗?只要凤浅月不承认,他坚持,那她就还是他的,不是吗?凤浅月淡淡一笑,那一笑,在白云一看来却有些伤感无奈的意思,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年前冬日,在雪地里救了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凤离苏低着头,双手慢慢握紧,却是抿唇不答。屋中死一般的沉寂,红雨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自认为自己之前说错了话,现在也是低着头,嘴巴紧闭。“年前在雪地里救了我的人,不是你,你不是凤,对吗?”
白云一闭了闭眼,无力的问出。凤离苏的手指甲狠狠的掐进手掌,已泛出点点血迹,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一般,慢慢抬头,唇微启,艰难的喊道:“一一……”白云一被他那忧伤的双眸刺的心一紧,不忍直视,于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只是心口的那一丝疼痛,竟不知为谁。“真的,不是你?”
心头似有什么滑落。此刻她竟隐隐希望,他能开口说,是他,是他救了她!凤离苏低下头去,手指几乎要掐断整个手掌,半晌开口:“不是。”
声音沙哑,绝望。凤浅月看着白云一闭了闭眼,良久,方才转身,一言不发的开门离开。“公子……”白云一刚出客栈大门,便有些重心不稳的晃了晃,紫萱忙伸手扶住她,看着她的面色,眼中满是担忧。白云一勾唇自嘲一笑,想她之前就在凤衍卿身上尝到过欺骗,却没想如今再来一回,她依然还是那个傻瓜。原来,不止凤衍卿,换作另一个人,她的下场也是一样的。只是,她何时竟变得如此脆弱了?客栈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不到雨,风带着雨丝迎面扑来,打在她的脸上,一片冰凉。紫萱忽然道:“五殿下?”
白云一却忽然挣开了紫萱的手,匆忙上了马车,紫萱一愣,随即快步跟上。马车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中,凤离苏站在客栈门口,远远的看着,眼中一片绝望凄凉。马车慢慢行驶着,马蹄踏在街道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白云一倚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双目微闭,似已疲倦。凤浅月的脸和凤离苏的脸不停的在她脑海中闪过、交换、重叠,让她不得安生。只得又睁开眼来,马车里很黑,她伸手挑起车帘,便有一阵风雨扑来,想着刚刚在客栈里,真像是一场梦境。忽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白云一往前冲冲,幸而双手敏捷的抓住了车窗,才算稳住了身子,没有就这样飞出去。“怎么了?”
她掀开车帘,紫萱撑着一把伞迎她出来。雨幕中,马车前,站着一个人,一身华服早就被雨水打湿,一头墨发也紧紧的不停地滴着水。他就这么站着,离马儿不过一步之遥,蒙蒙雨幕中,将他的俊颜打湿,雨水顺着他的眉眼,蜿蜒着流下,经过他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唇,一直到他精致的下巴,仿佛一遍一遍的临摹着他的轮廓,滴答滴答的流下。白云一的目光一阵紧缩,却听他道:“一一,我有话跟你说。”
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几分无力。远远的舒香楼上,凤浅月临窗而立,青翎和红雨站在他的身后,皆神情严肃。看着雨幕中,马车带上凤离苏离去,凤浅月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带着淡淡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