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云一高烧未退,反而陷入了昏睡。一时间,白云一的屋子又变成了全府上下最热闹的地方。先是顾心兰闻讯赶来,方叔敏带着两个女儿陪同而来,坐在白云一的床前伤感了一番,才被方叔敏拉着回去了。沈老夫人一天里也差人过来看过好几次,沈度亲自去皇宫请了太医,沈允澈更是急得上窜下跳,在白云一的屋子里来回走着,眉头紧皱,不知坐也好,站也好!白云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昏睡中,心里想要好好的睡一觉,耳边却总是叽叽喳喳的,不得安宁。下午,凤衍卿派人过来看望,凤衍瑞也亲自过来,却被沈度以待上宾之礼挡在了前厅,用了一盏茶便回去了。傍晚,白云一烧已退了大半,人也迷迷糊糊的清醒了些许。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的走到了床前,一道柔和的目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莫名觉得很安宁。人影晃动,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让她烧的晕乎的额头有了一丝清醒,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谓叹,很舒服的想要更加贴紧,可是那手却忽地离开了。模模糊糊的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似踏过千山万水,风尘仆仆而来。“一一……真是没用……”只是这么轻轻的唤了一声,这声音和却与她记忆中那个名叫凤的声音相互重叠。重叠,分开,重叠,分开……悠悠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张眉头紧皱的俊脸,正焦急的看着她,一只手紧紧的握着她的一只手,启唇轻唤着。“离苏?”
白云一唤出了这个名字,目光却下意识的在屋子里环视一圈,见除了他,旁边还站着沈允澈和紫萱,并无其他人。“刚刚……是你吗?”
不由脱口而出。凤离苏愣了愣,随即笑道:“是我,我怕沈大人会将我拒之门外,所以找了允澈带我过来的。”
这时,紫萱递过来一杯热茶,凤离苏伸手接过,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将她扶起,喂她喝水。白云一这才觉得口干舌燥,许是昏睡时间太长,又出了太多汗,所以才脱水了吧!抬眸看向窗户,天已经黑了,屋中只有一盏烛火摇曳,屋外廊檐下一盏灯笼随风轻轻晃动,那里刚刚似乎有一抹黑影闪过。凤离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只见到树枝倒映在窗户上的黑影,转过头来,将她扶着坐好。白云一垂下眼眸,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失落。凤离苏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却只是一瞬,转而便淡笑着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柔声问道:“现在感觉好些了没有?”
白云一回神,扯起一丝笑容:“好些了,只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沈允澈插话道:“你都睡了一天了,能有力气吗?一一啊,你昨晚去哪了?怎么会这么虚弱啊?”
一语道出,白云一和凤离苏皆垂下了眼睑,一旁的紫萱忙道:“可能是昨夜里窗没关好,公子向来喜凉,想是吹着凉风了。”
话音刚落,便被沈允澈打断:“对了,紫萱,给一一准备的参汤呢?”
紫萱也惊醒:“在炉子上温着呢,我这就去端来给公子喝。”
“快去快去。”
紫萱刚走出屋子,沈允澈一拍巴掌道:“不行,还是我亲自去弄的好。一一啊,你等会啊,我很快就来。”
说着,一阵风似的就出去了。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竟都无话。许久,凤离苏道:“要不要躺一会?”
白云一摇头:“坐着舒服一些。”
“要不要再喝点水?”
“不渴了。”
“……”一时,屋中气氛十分僵硬,两个本来就不多话的人,此刻竟然无话可说。“一一。”
凤离苏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白云一本在想着那日与凤浅月去十里坡买糖人的事,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声唤,抬眸看着他。却见他正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双眸里,流露出一种她看不分明的情绪。凤离苏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微微上前一些,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柔声道:“一一,对不起!”
白云一被他这一声对不起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就听他继续道:“我没能好好照顾你。”
白云一浅笑推开他,认真的看着他的眸:“不过是小小的着了凉而已,没那么严重。”
凤离苏却摇摇头道:“一一,我在大历生活了十几年,从一个婴儿到如今,从来没有值得我在乎的人。在我看来,自己也不过就是活着的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和死人亦没什么分别。可是,你不一样,遇到你,就是我的全部,我才认识到原来世间可以这么美好,我也可以充满希冀。所以一一,答应我,不管怎样,都不要离开我。哪怕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也不要丢下我,好吗?”
白云一心下一阵柔软,俯身贴近他的胸口,鼻间有淡淡药草香,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不由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忽又想起什么,眼睫闪了闪,轻声问道:“离苏,你当初救我,是因为什么?”
凤离苏一僵,随即答:“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喜欢你。”
“嗯?”
她发出一个反问的单音节,靠在他的怀里,觉得很舒服,那熟悉的药草味让她觉得安心,不知不觉合上双眸,陷入一片茫茫记忆……白雪苍茫的大山,一条泥泞崎岖的小道,一辆紫色的马车。车内,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整张脸都被纱布紧紧的裹着,只留两个鼻孔出气。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黑发如墨倾下,一双好看的眉眼正一瞬不瞬的盯着白衣女子看,尽管她那一张脸,除了层层纱布,什么也看不见!他的一只手,拿过她披散下来的一缕黑发把玩,眸色柔和却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画面一转,马车忽然翻下山路,白衣少女在被雪崩吞没之时忽地站起身,声嘶力竭地喊道:“公子……”那一声喊,陌生而遥远,在树林间久久回荡。不远处,白衣男子和一只白鹤站立,白鹤却忽然扔下男子,箭一般冲向白衣女子,在巨浪即将将她吞没之时,一双利爪抓着她飞走了。而这边的白衣男子吃力的往前奔走了不到十步,便被滚滚而来的雪浪彻底淹没……林间,白衣女子抱着白鹤痛苦流涕,过后,一直徒步在林间盲目摸索,似乎在找着什么。而不远处的树后,跟着另一抹白色身影,看着雪地中蹒跚却莫名坚持的那人,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画面如水波散开,平静时便又换了一幅场景。那是一块巨大的冰湖,两道白影相互依偎,长发交织,十指相扣……是暗夜中的山洞,篝火摇曳,男子正用匕首一块一块削去女子脸上溃烂的死肉。锦毯之上的女子苦苦挣扎,而手握匕首的男子,目光异常坚定,只是每一次女子发出痛苦的嘶吼,男子额头的青筋便会突突跳出来,豆大的汗珠滴在她的额头、颈间,与她的汗水融合,流进她的衣襟内,像是要渗入她的骨血……是客栈,入夜时分,白衣女子在噩梦中苦苦挣扎,屋门推开,白衣男子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从袖中掏出一根熏香点燃。青烟袅袅,床榻之上的白衣女子渐渐安静了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白衣男子在床榻前站了很久,替她掖了掖被角,终是无言退出屋子……是客栈厨房,白衣女子眼覆白菱,却有条不紊的下着面条。一碗清水面起锅,她跟旁边的客栈老板娘说:“齐婶,可不可以麻烦您,待会配合我,就说这面是你们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客栈老板娘点头答应,转眼,便看到白衣女子端着面站在一间客房外,房门打开,白衣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被一脸淡漠代替。缓缓接过面条,毫不客气的将门关上,却是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吃面。门外的白衣女子笑了笑,转身离去……凤离苏安静的坐着,怀中白云一均匀酣畅的呼吸传来,他不由低下头,便看到她嘴角扬起的一抹浅笑,宁静自然而真实。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心中一片柔软。原来,她竟是那样的脆弱,曾经,竟是那样的不堪和无助!她远比他想象的要孤独,甚至,比自己还要孤独。“一一,对不起……”喃喃念出这一句,将唇贴上她的额头,闭眼,一滴清泪滑落眼眶。他若不用这种方式,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为何她心中一直对那个所谓的凤念念不忘,又为何会独独对所谓的凤倾心相待。如今,他明白了,透过她的记忆,看到了一切,却被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刺痛。他真的看清,那个白衣男子,便是凤浅月!而他,又是否能够替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凤离苏觉得此时的自己前所未有的颓废无力。屋外,沈允澈和紫萱端着参汤走了进来,却已不见凤离苏的身影,而白云一却又睡着了。沈允澈走过去,轻轻摇晃白云一:“一一,一一,醒醒啊,参汤来了,快些别睡了,起来喝参汤吧!”
白云一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抚上隐隐作痛的额头,疑惑道:“我怎么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