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一不由得又多看了那个年轻人两眼,眼神里有淡淡的赞许。现如今这局势,看得清的人已是很少,看得清的人也未必就有胆量说出来。眼前这个人穿着普通,浑身上下朴素无华,显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家的公子。听他说话一针见血,句句戳中事情的中心点,而旁边的人,不去反驳,点头附和,想来定是个服众,有声望的人了!年轻男子似乎感受到她频频投来的目光,不经意的一回头。四目相对下,两人皆是淡淡一笑,随即各自移开目光,并无过多交集。此时晨雾已散,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街道上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进入了都城里繁华热闹的一天。突然,街道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客栈里的人统统跑出去看热闹了,剩白云一一个人坐在大厅。客栈老板拎着一壶热茶走过来,一面将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替换,一面笑问:“哎?这位公子,你不去看看热闹吗?”
白云一摇摇头,执起杯喝茶。客栈老板见她一点都不感兴趣,一颗八卦的心一时无处发泄,大厅内又没有其他人,于是十分热心的又道:“您就一点都不想知道这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客栈老板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白云一淡淡一笑,“您说!”
“哎,好嘞~”客栈老板一听,立刻两眼放光,一抬腿,坐了下来。“一看公子您就是外地来的吧?其实这外面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当今圣上的义子五皇子啊,从成国回来了。”
“义子?五皇子?”
白云一有些疑惑了,前三年,她虽一直在帮凤衍卿做事,却是很少出门,也没有进过皇宫,皇帝儿子虽多,但那时凤衍卿的对手只有一个太子,她对当今的皇室知道的是少之又少!对于这个皇帝义子自然更是一无所知。客栈老板见她已经来了兴致,说的更起劲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说起这位五皇子,其实他并不是我们大历朝的人。十几年前,成国开始强大,那时当今圣上刚刚登基,正是最容易被一点风雨动摇的时候。有谣言说,成国日渐强大,粮草肥沃,恐有一日举兵来犯,谋夺江山。皇上听信了此谣言,故借太后寿诞,派使者前去成国接了成王,成王妃,还有他们刚出生两个月的幼儿前来做客。”
“成王不疑有他,便带着妻儿千里迢迢而来,还带了很多贺礼前来恭贺太后寿辰。谁知,这一住就是十天,临回成国前,皇上却命人扣下了小王子,并颁布诏书昭告天下,说要将之认做义子,按排名便成了五皇子。”
说到这里,客栈老板不禁有些伤感,“这五皇子从小长在大历皇室,每年也只腊月允许回成国待上十日,据说回去也只能在大历边境的驿站内和父母相见,周围都是重兵把守,重重守卫密不透风,名义上是保卫,实际上是包围啊!唉……”客栈老板显然是个极容易伤感的人,白云一看着他拿袖抹泪,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其它。客栈老板抹完泪,又道:“不过这位五皇子长得据说是相貌堂堂气质不凡,传言他自幼身体孱弱,年纪轻轻却有不少的旧疾,不过很爱医术,打小就拜了太医院的太医做师傅,如今治病开药完全胜过他的师傅了。”
白云一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脑海中忽地想起什么。孱弱?会医术?大历朝皇室五皇子?姓凤吗?“敢问五皇子可姓凤?”
“自然姓凤,名为离苏。”
街道中心,一队长长的人马缓缓行驶而过,豪华奢侈的明黄色马车是皇室专用的颜色,马车的四周都是用金线串连的各色水晶珍珠做珠帘,里面则是一层晚霞红薄纱。巨大的楠木车轮一圈一圈的滚着圈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名贵的珠帘在马车缓慢的前行下轻轻摆动,温暖的阳光洒下来,不知晃痛了多少人的眼睛。车内隐约可见一抹身影,倚着柔软的金丝枕,十分的雍容随意。微风拂过,吹动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帘,仿佛有乐在奏,清脆空灵。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里,白云一目送着车队缓缓离开,唇角无意识的微微扬起。都城的夜,十分热闹。因为临近除夕夜,城里举行了灯会,街道上摆满了卖各种小物件的小摊,随处可见挂着的五彩灯笼,倒映在悠悠荡漾的小河里,一片火红。河里,有挂着各种灯笼的船只缓缓驶过,街上更是人挤人,吆喝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一派祥和景象。与此同时,城东门有一辆紫色马车缓缓驶来,驾着马车的是一个眉目清朗的黑衣女子,没等守门士兵阻拦,她已从怀中掏出一枚黑铁令牌,士兵见令牌,躬身行礼,城门大开,黑衣女子一扬马鞭,狠狠的抽在了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飞速往前奔去。车内,凤浅月虚弱的靠在车壁,星眸半垂,面色一片惨白,连续的颠簸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此刻却是连咳嗽的力气都使不上了。青翎更加使劲的甩着马鞭,幸而灯会只是在侧街进行,此刻的正街上倒是显少有人路过,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急驰而过,所过之处必定带过一阵风雪。侧街里的热闹如清风般吹来,马车帘子在狂奔途中轻轻扬起,凤浅月微微闭上了眼睛,听着那样的热闹,像极了儿时母后哄他入睡时唱的歌。真的好累,好累,不如就这样睡去吧,睡去吧!青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已慢慢合上双眼,苍白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不禁连心都凉了半截。“公子,您再坚持一会,前面就是凤一桥了……”前面就是凤一桥了,过了凤一桥,就到七皇子府邸了!“公子……您千万不能睡啊……驾……”马儿似拼了命的奔跑,青翎的心此刻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了,她只听到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只晓得不断的挥舞着马鞭,期望马儿能再跑快一些,再跑快一些。凤一桥旁,有几个小孩蹲在那放河灯,或许是青翎太过着急,又或是马车行驶的太过急速,所以当那几个孩子突然站起身跑向路对面的时候,马车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吁……”青翎反应灵敏,迅速勒住缰绳。马儿尖锐的嘶鸣响起,因为缰绳被突然勒住,两只前蹄跃上半空,两只后蹄却因为惯性连带着马车往前滑了好远。跑到一半停在路中间几个小孩早已被这场面给吓傻了,一个个都像失了魂似的只知道张大着嘴巴,瞪着即将落下,狠狠踏在他们身上的马蹄。“啊……”不知是谁发出的这一声尖叫,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重重的敲了一下。马蹄已经扬到最高,眼看着就要往下落,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时间内,就算冷静镇定如青翎,也都被震懵了。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蹄下落的瞬间,下落方向突然往旁边偏离,那两只装着铁蹄钉的马蹄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发出两道如题铁锤凿地的声响。那声响,如果真的落在几个孩子身上,恐怕连骨头都能踏碎。孩子被吓哭了,青翎跳下马车,稍稍安抚,便叫他们都离去了。她直起身来,望着夜幕中的凤一桥,依然气势磅礴,与那边街上的热闹相比稍显冷清。然而,她看的并不是这个,刚刚惊慌失措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仿佛瞥见,那座桥上立着一抹白色人影。可是现在,桥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她不禁有些纳闷。转而想起自家公子,一回头,却见凤浅月已经坐在了马车的边缘,一只手无力的扶着马车门框,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公子……”青翎忙上前扶住。“扶我下去。”
“公子您……”青翎发出惊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想母后了。”
凤浅月淡淡说出,嘴角挂着一抹甜甜的微笑,幽深平静的黑眸里,慢慢漾开一抹温柔。“可是您的身子……”青翎十分担心的看着他。“我这一条贱命,就算是死了,又有何足惜。”
淡淡的语气里满是生死不惧的无所谓,青翎闻言却低了头。这样淡然无谓的语气中,有一丝无奈和孤独隐藏的很深。凤浅月慢慢下了马车,独自一人走上了凤一桥。夜风凛凛,寒月孤寂,他走上桥的中心,也是桥的最高处,这里,总揽都城风光。房顶楼台鳞次栉比,皆被连日来的白雪覆盖,月光如水,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山冰海之中,却是忽冷忽热,正在承受着冰与火的质练。青翎在桥下站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马儿与马车分开,翻身上马,继续朝七皇子府邸奔去。“咳咳……”一阵冷风袭来,凤浅月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虚弱无力的跌坐在桥的石座上,将头垂在冰冷的栏杆上,卷长浓密的睫毛微闭微睁,轻轻颤抖。头重脚轻,似要灵魂出窍,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模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在他身边坐下,将他揽入怀中,顿时觉得一阵馨香温暖。“母后……”懦懦念出,一声轻轻呢喃,却似受了伤的孩子,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千般委屈万般脆弱尽数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