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干了一下午活的董锵锵这才有时间给国内打电话拜年。
年三十的夜里,董母还在医院照顾董父,听父母说话时的语气,董锵锵觉得老两口的精神还算不错。 董父绝口不提自己的病情,开口先是表扬董锵锵不回来是对的,继而边寄语董锵锵专心学业边抱怨医院饺子难吃。董母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关心三板斧”:吃的穿的用的都够么?平素务必注意安全,打工注意劳逸结合,钱不够要及时和家里说,最重要的是,做人不能太孤僻,要能吃亏才能交到朋友。 虽然不认同父母那套交朋友理论,但董锵锵心里清楚,董母其实是在拐弯抹角暗示他找女朋友,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都这时候当妈的记着的还是这些,赶忙又把话头扯回到董父身上。 董母叹了口气,董父虽在恢复,但比预期要慢,又说她年前收到老白和佟乐乐的慰问电话并拒绝了两者的探视请求,她托儿子转达对他朋友的感谢。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这是当妈的嫌自己婆妈了。 因为陈小飞,打电话前的他还颇为烦躁,可听着父母的嘘寒问暖,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瞬间就明白了杜蓝上次那番话的意义,他确实不该为陈小飞这种腌臜人腌臜事费神生气,因为根本不值得,只有他的亲人和朋友才值得他的时间。 他没有就手给国内的老白和佟乐乐拜年,反而先打给了郑春花。他已经想好:等学生会宣布对他的正式处理结果时他在当面给郑春花和学生会道歉,现在他应该先给郑春花道歉,尽管他错过了刚才现场的当面道歉。 可郑春花的手机一直占线,董锵锵等了十多分钟,始终打不进去,他知道郑春花肯定看到他的电话却一直没有回过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 他这才给老白和佟乐乐分别拜年,两人虽在两地,但过年模式大同小异,其实也难怪会这样,在国内过年还能有什么新意?不过老白像是很忙,董锵锵本想问他和投资人聊得如何,又担心他和对方聊得不痛快,自己这么问等于给别人添堵,便说了吉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郑春花的手机依旧占线,依旧没给他回,他只好先给杜蓝打。 杜蓝接电话时的背景音分外安静,一问才知她还在图书馆里复习,并没参加慕尼黑学生会组织的春晚和聚餐活动。 董锵锵硬着头皮把下午和陈小飞的冲突复述了一遍,他已做好被杜蓝教育的准备,哪知杜蓝并没数落他,反而对他的一招反击赞赏有加。 董锵锵着实感到意外:“我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批评我)。”“人家都打你脸了,你还往后退,那就太怂了。”
杜蓝顿了顿,柔声道,“人不是活一辈子,也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
董锵锵仔细品味着杜蓝的话,半晌才道:“没看出来杜老师你还有这文采,这话有水平。”
“你个没文化,那是俄罗斯诗人帕斯捷尔纳克说的。”
杜蓝话锋一转,“当然,我可不是表扬你用暴力解决问题,以暴制暴没法真正解决问题,只会加深矛盾,你以后还是躲那人远点儿,免得见了又压不住火。”
“我完全同意你说的,但我本身也不是崇尚暴力的人,我下午跟那儿一个人剥蒜,都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好了,祥林嫂,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复习了,你别被这种人这种事扰乱情绪,烦一下就让它过去吧,专心考试,别浪费每学期的考试机会,这肯定也是你爸妈的想法。”
杜蓝的宽慰让董锵锵的心情好了很多,但和杜蓝的电话还没打完,冯冲的电话就不期而至地跳了出来。 “喂,董锵锵,你哪儿呢?”
“家。有事儿?你酒醒了?”
“那点儿酒不算什么,”冯冲满不在乎地开门见山道,“刚才郑春花给我打电话了解情况,我就把我看见的听见的都跟她说了,然后我多嘴问了她一句,她说的比较隐晦,但好像除了我,同桌其他人都说没听见你俩的对话,也没看见他对你做的动作,那些人里你有认识的么?”
“嗯,多谢告知。一个都不认识。”
董锵锵意兴阑珊,他确实一个都不认识,所以之前也没报什么希望。
“形势对你不太有利啊,哥们儿……”冯冲惋惜道,“当然也许他们是真没听见,也许是有人不让他们说。不过这事儿也正常,有人捧你就会有人踩你,不管怎么说你得有点儿心理准备,估计你没法再担任学生会的任何职务了。”“我知道,我会辞职,”董锵锵想的很明白,“不给学生会添麻烦。”
“你知道之前咱们学生会连拿过两次‘优秀学生会’的荣誉称号,听其他人说,因为这事,去年的‘优秀学生会’申请被暂停了,很可能拿不到了。”
“去年?”
董锵锵一愣,“可这不是刚发生的么?要算也该算在2003年。”
“具体不知道,但就算今年发生的,那2003年的优秀学生会不一样还是拿不到么?当然你也不用特别自责,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陈小飞的人品是众人皆知的次,只能说你不走运。听说他正组织人写举报材料,想把郑春花拉下来。”
“我道歉和辞职都不行?这事和郑春花有什么关系?”
董锵锵刚恢复的心情被冯冲三言两语说的又烦躁起来,他没想到这事竟能波及到郑春花,那是不是被自己推荐的乐白旅行社和乐白学车也都会被影响?
董锵锵对自己要面临何种处罚并无所谓,但对因为他而被牵连的郑春花,老白等人,他感到懊悔,为自己的草率、考虑不周和莽撞。 “你就是个引子,估计这里还有其他咱们不知道的事,我这么说你别不爱听,其实我觉得辞职对你是好事,你不用再浪费时间了。”“浪费时间?”
“你当宣传委员,有报酬么?你给大家谋福利,有人夸你好么?等你需要帮忙时,有人为你说话么?除了郑春花,但她是学生会主席,估计想不理也不行。”
董锵锵无言以对,因为事实确如冯冲所言,宣传委员是义工工作,凭的是为其他中国学生服务的善心,贡献的是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却没有任何报酬,最多也就是积累不同的服务经验。 “哎,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破事了,咱们言归正传,”可能也觉得自己话说多了,冯冲岔开话题,“我那边儿的事你怎么想的?不打算试试?还是要继续给我推其他人?”
董锵锵这才想起自己下午和冯冲还有话没说完:“哦,我认识个汉诺威大学的女生,她应该能教中文。”
“汉诺威大学?就你之前读的那个?”
“我读的是汉大预科,不是汉大,她……是汉大的。”
董锵锵猛然想起陆苇已被汉大开除,现在是否有学籍他也不确定,只能含糊地一语带过。
“你和她熟么?她什么专业的?普通话如何?有口音么?德语(水平)呢?”冯冲连珠炮似的问道。
“还算熟,她好像教过德国人中文,回头你和她直接聊,或者听她试讲一次不就得了?”董锵锵不想让对方关注陆苇的学历。
“这倒是,那你就不教了?我手里班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俩都来我这里也没问题,你要是有压力,可以先教拼音什么的,这你肯定没问题,德国人很看重教师的普通话水平的。”“我就算了,本来准备考试就没时间,现在又出了这事。”
董锵锵其实并不抵触和畏惧教中文,但他更希望帮陆苇争取到这个机会,在他心里,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帮陆苇还是在讨好陆苇。
“成,那你把她手机号发我,我先和她聊聊,有进展再和你说。”放下电话,董锵锵给冯冲发了陆苇的手机号,又给陆苇打电话,想借着拜年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但陆苇并没接电话,接电话的是陆杉,董锵锵只得托他转达。 事发第二天,郑春花就把整件事的经过弄清楚了。 虽然郑春花相信董锵锵在这件事上没说假话,但对目击者做的调查结果对董锵锵很不利:除了冯冲,没人听到董、陈二人的对话内容,更没人看到陈小飞欺负董锵锵,能看到的就是董锵锵掰陈小飞的拇指,陈小飞疼的龇牙咧嘴。至于董锵锵为什么要这么对待陈小飞,没人知道原因。 郑春花心细,想着坐的(离董、陈)近的没看到,便把站的远的能问的也问了一圈。只有两名学生说看到了陈小飞先动手,但转过天又纷纷改口,说自己眼花没看清楚,到最后只有冯冲可以帮董锵锵作证,相比陈小飞那边的证人数量,董锵锵这边只有一个冯冲很吃亏,而且即使有冯冲作证,董锵锵打人的事实依然无可辩驳,妥妥的全责方。 郑春花起初的想法是给董锵锵一个内部严重警告和免职处罚。所谓免职,就是他不能继续担任宣传委员,但可以换个岗位继续发光发热,为同学们服务。但在和学生会的其他干部沟通后,她最终还是决定把对董锵锵及学生会的处罚升级到顶格:董锵锵当面向陈小飞道歉(已完成),董锵锵从学生会辞职,3年内不再担任任何学生会职务,学生会为干部管理不当向陈小飞道歉。 郑春花第一时间向孙涛汇报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及对董锵锵的处理方案。方案得到了孙涛的肯定,毕竟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主要原则,一棍子打死这种一刀切的处理方式既无温度也不能起到让他人警醒和引以为戒的效果。汇报的最后,孙涛建议郑春花代表学生会先和陈小飞私下沟通一下方案,如对方可接受再正式宣布,如对方还有其他要求,则在适度的范围内由学生会自行把握尺度。 不得不说,沟通结果还真让孙涛猜中了:陈小飞可以接受学生会的调查结果,也能接受董锵锵退出学生会及郑春花代表学生会向他正式道歉等条件,但他对道歉方案有更多想法。 一言以蔽之,陈小飞认为道歉方案里最能体现诚意的应该是经济赔偿,但对这部分郑春花却分文未提。陈小飞认为董锵锵至少应赔他1200欧,理由如下:被董锵锵“殴打”后,他头疼的很厉害,经常做噩梦,严重影响了他复习功课和参加考试,而不能通过阶段性考试,等于他被迫白白浪费了一学期时间,是为其一。其二,因为拇指“受伤”,他无法从事和体力劳动有关的打工,本着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指导思想,保守估计他有三个月打不了工,即使按400欧一个月的最低收入计算,三个月他至少也有1200欧的收入损失。其三,精神损失,这个虽无法量化但却不能不提。最后他说,如果董锵锵不接受他的方案,他保留报警和后续追责的权利。 郑春花从情感上虽能理解和接受陈小飞的赔偿金要求,却没料到他会狮子大开口,震惊之余,她找到和陈小飞相熟的学生,这才了解到:陈小飞几乎是全年无休的打工,不仅没人在考场上见过他,就连在大学校园里都没人碰到过他,因为他从不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