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一个残废，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田英的话说出口后。
小小的屋子内，陷入了一股可怕的沉寂中。
原本偏执激动的郭学明，也在这个时候陷入了沉默。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田英。
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田英要跟他结婚？
跟他一个双腿残废，一辈子都站不起的人结婚？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是……
想到其中一个可能的时候，郭学明的眼神暗了暗。
刚才暴怒的脾气顿时一收。
郭学明显得冷静而又理智。
仿佛回到了他曾经的模样。
他对着田英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是那样的平静。
“田英，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还是你在同情我？”
“不需要这样，真的不需要……”
“当初救你父亲那件事情，我真的只是举手之劳，现在你也救了我，而且还照顾了我这段时间，根本不需要为了从前的事情，而来补偿我。”
他们之间，其实是两清的。
冷静之后的郭学明，聪明的可怕。
他早已经看穿了田英的虚张声势。
那一句，“我救了你，你就必须娶我”。
看似是田英在用救命之恩的事情要挟他。
实则，
结婚这件事情上。
是郭学明占了田英的便宜，田英则是要用自己的一辈子来承担这个责任。
这根本不是郭学明在报恩。
而是田英在报恩啊。
所以，这也并不是要要挟。
而是田英的同情。
郭学明看着田英，眼神是这样的不忍心。
他亲眼看到过这个女人的善良和勤劳。
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应该能嫁给更好的男人。
而不是为了当初的一个恩情，而把她的人生托付在一个残废的人身上。
不应该如此！
郭学明想遏制田英这个可怕的想法。
可是——
田英却再一次，坚定不移的开口。
“不是同情。”
她用力的说出这个四个字。
每一个字，都带着她心底里的强烈感情。
田英双眼直直的看着郭学明。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直接而又坦率的看着这个男人。
哪怕此时的郭学明，没有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白色衬衫，身上只是一些田父曾经的旧衣服。
哪怕此时的郭学明，容貌也没一开始那么干净，脸上满是胡渣，还有颓废的神情。
可是田英看着他的眼神，却还是跟曾经一样，那样的热烈而又执着。
这个眼神……
田英的这个眼神……
郭学明注意到田英如此反应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间闪过一个可笑的猜测。
真的是可笑。
太可笑了。
田英跟他可以说是素不相识，哪怕后来认识了，也没有任何来往。
既然如此。
田英又怎么可能喜欢——
“我喜欢你。”
“郭学明，这不是同情。”
“而是，我喜欢你！”
田英用沉甸甸的声音，将心底里对郭学明的感情，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曾经的她。
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这一份感情，她只要藏在心底里，就会很知足了。
没想到，竟然有说出口的机会。
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田英在这时候觉得，原来说出口，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郭学明再一次，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本他以为的可笑猜测，竟然成真了。
在短短的错愕之后。
他飞快的，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
在他掉下山的大雪天，谁都不愿意冒险上山，可是田英一个人去找了他。
那么寒冷黑暗的夜里，是田英用尽全部的力气，背着他下山的。
田英给他找大夫……
田英照顾他，给他烧中药……
田英总是给他最好的饭菜，他最近吃的比在生产大队的时候还要好……
田英还送了他全新的棉鞋……
棉鞋！
此时正被扔在冰冷的地上。
郭学明是聪明人，他知道现在供销社物资紧张的情况。
田英一个农村人，她到底想了多少办法，才替他买到这个棉鞋的？
郭学明只是想想。
心中就是一阵心疼。
不值得啊……
哪怕是再喜欢。
他也不是以前那个郭学明了。
哪里值得田英这样深重的感情。
郭学明的神情，在细微中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暴怒偏执，而是想用更理智的说辞，劝退田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而。
田英或许并不是聪明。
却在这件事情上。
或者说是关于郭学明的事情上，她的直觉敏锐又准确。
郭学明都还不曾开口。
反而是田英继续说了下去。
“我喜欢你，并不是从你帮我，一起救我爹的那个时候开始。”
“从你下乡到我们村子第一天，我也在村头，当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你。”
“郭学明，你念过书，你一定懂得什么叫做一见……一见到……就喜欢。”
田英忘记了那个曾经在戏文里听到过的四字成语。
可是郭学明知道。
那个叫做“一见钟情”。
他曾在少年的时候，看过一些春心萌动的小说。
里面最喜欢的套路，就是两位主人公命运一般的相遇，然后对彼此一见钟情。
他是一个读书人，多少还是抱着一些诗意的幻想。
可是。
郭学明也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他知道这种所谓的虚幻感情，是多么的脆弱。
他不忍心的看着田英，却还是不得不说道。
“田英，你并不了解我，并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的，甚至都没有跟我相处过。”
“你只是看到我的身份，我的长相，这并不是真正的感情。”
“而且……你看看我的双腿，老大夫说了，我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嫁给一个双腿残废的人，这只会成为你这一辈子的负担。”
“真正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田英到如今，都不满二十岁。
她甚至都没离开过这个小山村。
在郭学明眼中，其实就是一个涉世未深，懵懂的小姑娘。
但是——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
田英不曾因为郭训的话，就发生片刻的动摇。
她就像是曾经那个拿着锄头。
不再理会旁人“男人婆”的嘲讽，而踏踏实实种地的女孩。
在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之后。
她就不会松手，只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郭学明，你说得对，我或许不是真的了解你，我们也没真正的相处过。”
“可是我相信你是好人，只要我们结婚了，有的是时间好好相处。”
“你说你双腿残废，而我又是一个死了父亲，没人要的老姑娘，我不嫌弃你，你也不用嫌弃我，我觉得我们刚好。”
“与其去嫁给那些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我宁愿嫁给你。”
“至于你说的‘真正的感情’，不是应该这样的，那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田英一番话说下来。
一一反驳了郭学明的观点。
甚至还问了他一个问题。
真正的感情……到底是应该什么样的？
郭学明嘴唇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一个从未谈过恋爱，也不曾真正动过心，在感情上甚至比田英都还要浅薄的人，又怎么知道真正的感情是什么模样。
难道他要将书本上，那些梦幻的故事，说给田英听吗？
那些童话一般的结局，只会让田英更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郭学明本想说服田英。
现如今，竟然被没读过书的田英，堵住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在郭学明犹豫的时候。
田英却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感情，但是我知道我爹。”
“我爹跟我娘结婚的时候，怎么也怀不上孩子……”
田英把田父和田母的事情，一一说给了郭学明听。
她说道。
“我娘生不出来的时候，我爹没有嫌弃她；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爹也没有嫌弃她；我娘死了那么多年，我爹还是念念不忘着我娘。”
“我想，这就是你说的真正的感情。”
“郭学明，我也可以的。”
我不会嫌弃你双腿残废。
在我眼中，你就是我一开始看到的，最好的模样。
田英用最质朴的话。
说出了一个天大的道理。
连郭学明都震惊了。
那些曾经在课本上，书本里，不曾看到的“真实”，如今在田英身上，却是那样的生动。
这个女人……
她容貌普通，衣着简素，话语简单。
却让郭学明一次又一次的震撼了心灵。
可是——
不行就是不行。
无论田英说多少的话。
就是不行。
“田英，我会连累你的。”
这个晚上，这是郭学明最后说出来的一句话。
他已经不再怒气，也不再辩解。
而是用这一句话，回绝了田英的提议。
如果能回到以前。
他还是双腿完好的健全人，听到田英这份深情的告白，他说不定会忍不住的心动。
可是现在……
他已经没有资格了。
在这句话后。
无论田英再说些什么，郭学明都一言不发。
过年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两个人过的心事重重的。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谁都没有睡着。
郭学明是等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看到床边……
田英用尽办法买来的新棉鞋，正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
崭新的。
温暖的。
宛若是田英的心。
郭学明沉默的看着那一双新棉鞋，无限感慨在胸腔里。
这一天。
是年三十。
知青队伍有不少人来看郭学明。
因为是过年，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也不再提曾经那些伤心的事情，全都捡开心的事情说。
郭学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笑容。
知青们还带来一个消息。
那就是知青队伍里，郭学明曾经最照顾的林悦家里，似乎出事了。
这个出事，大家都懂得。
一听到林悦的名字，郭学明的神情还是变了变。
他曾经，是把林悦当做自己妹妹一样疼爱。
可是现在。
郭学明自己都自身难保，照顾不好自己，更别说去帮助其他人了。
他只是听了听，没再说些什么。
这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来，也吵吵嚷嚷的走。
还吃了田英不少的瓜子花生。
这期间，郭学明一直在找田英的身影。
下意识的，想知道她在哪里。
可是田英一直躲在厨房里，除了送开水，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来。
明明是一样年纪的人。
田英却被排除在人群之外。
郭学明眸光沉沉的，心中也沉甸甸的难受。
下午的时候。
村长也过来一趟。
一个是来看郭学明的康复情况。
另一个则是……
村长说道，“田英那丫头都跟我说了，她说她想跟你结婚。”
郭学明急忙摇了摇头。
他立刻就想解释，说他是不同意的。
可是村长摆了摆手，阻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郭知青，我读过的书，肯定没你多。可是你看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比你多活这么多年，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
郭学明听到这句话。
他心里就知道村长是来做田英的说客的。
可是面对村长的提议，他拒绝不了。
村长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道。
“田英那丫头，像他爹。都一根筋，认死理。她既然看中了你，那是你的福气呀。咋滴，你还看不上田英那丫头？”
“没有没有，是我配不上她。田英是个好姑娘。”
郭学明连连摇头。
村长也收起了他的笑容。
“郭知青，你既然知道田英那丫头是个好姑娘。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最近一直住在田英家里，其他人是怎么看待你们的关系的？”
这一句话。
重重砸在郭学明的心口上。
他享受了田英的照顾，也坏了田英的名声。
他错了……
村长说了一句重话后，紧接着又笑了起来。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田英的父亲很能干，活着的时候，攒了不少家底，原本就是想给田英做嫁妆的。”
“郭知青，我们农村什么情况，你是最清楚不过的。田英的这些嫁妆，如果真到了男方家里，她丈夫能不眼红，能不嫉妒？婚姻生活能过的幸福？”
“我们农村人……没办法……穷怕了……”
“可是郭知青你不一样，你是城里人，一定看不上田英名下那几亩地对不对？”
村长说着玩笑话。
但是看着郭学明的眼神却是很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