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贞亦痛得卧倒在榻，只觉肝肠寸断，整个人泡在不住流淌的冷汗中，哪里还有半分气力。
纵然心觉必是遭了南滇军暗算，但不说毫无办法，即便是派人前去探明真相，也是如天方夜谭一般。
卫洵得知戈楚军全营已尽数毒发、毫无战力，便下令南滇军于第三日夜大举直攻。
越州军已有不少兵士死去，剩余者无一不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因此便如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被南滇军一举端了整个大营，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卫洵为复仇，下令兵士不留活口，见人便杀，自己则进入主帐，毫不眨眼地解决了两个护卫后，一刀架在拼命挣扎欲起身却屡次跌回的严贞脖颈上。
“你这个歹毒之人！战场上大败，竟行如此卑鄙之举，难怪是蛮人！你就不怕做出如此之事，会遭天谴？”
严贞痛得汗如雨下，脸色惨白中又透出一层黑气。他用尽全力，克制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的颤抖，咬紧了牙关，对着卫洵破口大骂。
“…”
面对着严贞的呵斥，卫洵先是沉默了一瞬。
他想起了父亲卫徜与伯父卫行。
父辈们皆是忠臣良将，一生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便是几日前的自己，也是想不到短短几日内便会变成如此狠毒之人。
但是为了刘竑，为了他的骨肉，卫洵不在乎变成一个卑劣之人，不在乎后世如何书写，他可以变成任何样子，因为唯一在乎且忠诚的人已被眼前这个戈楚将领害死。
卫洵想到此处，并不去解释自己的身份，亦不回应严贞的斥责，只高高地举起了手中之刀，道：“你该感谢我。如今只有我，方能结束你的痛苦。”
说罢，直直地向下砍去，又向旁侧一闪。
只见严贞之血已呈黑色，溅得地面与帐上皆是。
戈楚可倚仗的最后一位大将，便就如此悲凉又不甘地死去。
他的双眼依旧睁着，透过被风拂起的帐帘，似是在望着不远处的翔躍城。
那是他自小生长之地，是拼命想守护之地。
他用尽半生苦练本领、为戈楚死守越州，却因耿直易怒又不近人情而遭到猜疑与排挤。
严贞之死，不单是卫洵的毒计所致，不单是其自身的性格所致，也非是离有一步步地布局所致，真正杀死他的凶手，乃是戈楚皇帝吴渠。
吴渠折了能够护卫自己的手中剑，自然将自己的性命与戈楚的国运全部袒露在玉汉的面前。
自严贞遭暗算身死这一刻，便已宣告了戈楚最终的命运：终结。
越州军全军覆没，哀横遍野。
翔躍城外的平原被黑血所染，流经之地，花草枯萎，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
城外如此，城内的光景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着卫洵派人向泉中所投之毒多于河中，故而上到皇室子弟、下到平民百姓，尽数遭了殃。
卫洵此举，殃及无辜百姓，乃是自玉汉军收复天下各州以来，首次为取胜而不顾及民，也是首次违背玉汉先丞相孔良所定的“无论何战、无论何形，皆不可伤及百姓半分”的战令，着实大大辜负了这些心中始终拥护并盼望玉汉皇朝重归的人。
城中守兵拿不起长枪、直不起身，如摊摊泥巴，伏倒在城墙之上。
南滇军利用巨象，轻而易举便撞开了城门，随即这些高大又凶猛的野兽便在城内横冲直撞。
戈楚守兵本便毒发，哪里抵得住这般猛攻，只眨眼间便死伤者无数。
卫洵到底还保留着一点玉汉将领的良心，命令驯兽兵不可使猛兽伤害百姓，但仍有百姓死于踩踏与混乱中。
南滇军一路极为顺利，杀人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不多时已攻占城中所有官署府邸，眼看着便攻进行宫。
因着正值酷暑，吴渠平日里所饮的水皆是宫中精心冰镇后所成，自与皇室子弟不同。因而，整个行宫只有他与偷饮了此水的受宠宦官未中毒，其余宦官宫女、嫔妃、皇子公主，皆手无缚鸡之力。
此时此刻的吴渠听着宫外传来的震天喊杀声，披头散发地坐在地面上，双眼呆滞又空洞地看着前方。
身边唯一的宦官早已不知去向，空无一人的寝殿正如吴渠此刻的心一般，死寂得令人悚然。
吴渠的眼前浮过一个又一个的昔日场景。
从少年的不得宠，到勾心斗角的储位之争，到出人意料地击败并杀死两个兄弟登上大宝，再到与齐氏的疏远…
他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从高高在上的戈楚皇帝，一步步沦落至今日百死莫赎的亡国之君。
他曾与兄弟苦苦争了二十年，始终认为只有自己与齐氏方能振兴戈楚，却未料到皇位突然变得唾手可得，齐氏生了不忠之心，江山又如此快速地覆亡在自己手里。
吴渠脑中似乎停止了思考，又似乎再也无法去思考。
他突然伏下身，像个疯癫之人般，在寝殿中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直到磕得头破血流、神志不清，直到殿外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便重新站起身来，满面鲜血却平静甚多，连眼神都变得清明了一些。
只见他脱下薄纱外袍，打成绳套状，自己则踩在椅上，向着殿中梁上，用力一抛…
为了不落在敌军手中受尽耻辱，也为了身为戈楚皇帝所具的最后尊严、即留下一具完整且干净的全尸，吴渠含着泪，做了自己最后能做的事、抛却求生怕死的欲望，将整个身子放松，只将头伸了进去…
当卫洵率大军冲进寝殿时，抬眼便看吴渠吊在梁上一动不动。
卫洵命人将这位戈楚最尊贵的人放下，上前探了探，方才发觉人已气绝。
卫洵因刘竑之死难消心头大恨，并未厚葬吴渠尸身，反而命人将头颅割了下来，身体与被杀尽的宫妃贵胄一般，堆在一起焚烧。
整个行宫燃起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这处吴昌亲自布景监督的美景烧得只剩瓦砾与断壁残垣。
吴渠的三个皇子、四个皇女皆被装进袋中，活活扔进火中，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中。
卫洵杀尽了戈楚皇室、出完了这口气，才想起未解百姓的毒，便派人将解毒草投入泉中。
如此折腾了又一日，才取出水来为百姓解毒。
可惜众多百姓已活活毒发身亡，老者、女子与稚童甚至已身亡了几日，只留存身强体壮的壮年男子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妻儿死去。
翔躍城一战成为玉汉最失风骨与英名的一战，虽大胜，却也丢足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