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戈楚集结十万大军，其中包含了不少齐近新征但尚未训练多久的兵。
吴渠虽听了齐远之言，却仍吸取了上次之教训，派戈楚开国老将高楠为主将，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离开塘城准备渡江、靠着人数优势一举攻下齐州。
却不料大军尚未开始渡江，戈楚三州内已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皇帝大发雷霆、官员恐慌畏惧，黎民百姓议论纷纷。
原是失踪了数日的公主吴伊之下落终得水落石出，竟是卫尉齐远将其虐杀。
吴渠派人赶到卫尉府时，吴伊已不成人形，只剩下一口气勉力支撑着。
吴渠的心几乎要被撕裂，他与兄弟感情甚差，吴伊是他最亲近的妹妹，当他看到吴伊的样子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即命人将齐远亲自带到御前。
齐远见事情败落，却也毫不惊慌，更无请罪求饶之意，反倒疯癫地狂笑起来，面上的阴毒使得吴渠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齐远道出吴伊以鸩毒鸠杀齐旬一事，再在一阵凄厉的笑声中，被吴渠关进天牢中。
接二连三的不可置信几乎击溃了吴渠，但还未待他缓过神来，戈楚的江、越二州已然发生暴乱。
尤其是江州，那些曾侍奉拥护江王吴集的旧族纷纷反叛，以丞相及卫尉折磨皇族公主为由，打着惩处齐氏兄弟的旗号，集结江州兵士，向楚州塘城赶来。
而越州这个吴渠昔日的封地，本就以齐氏为先，在齐旬生前便视齐旬大于戈楚皇帝，听闻齐旬乃是为戈楚公主所害，当下便暴动起来，归属齐氏的大小官员们纷纷要吴渠杀了吴伊，否则即便是不顾一切，也要为齐旬报仇。
至于尚还算安宁的楚州，却也是谣言遍地，人心惶惶。
百姓对皇族与官宦间的互相残杀感到惊异、畏惧，自然也存着一种对如此朝廷的不信任，乃至灰心。
在如此情形下，吴渠甚至来不及悲伤、来不及去思索自己究竟该恨亲妹吴伊杀害了舅父齐旬、还是该恨表弟齐远将吴伊折磨至此。他被夹在中间，手心手背都是肉，遭受的乃是双重之痛，除此外，又不知齐近是否知晓此事。
他焦头烂额、没有办法，只得下旨老将高楠率军撤回长江南岸，先行带兵平了江州叛军，再言与大燕联合一事。
高楠听闻内乱之事，只得接了旨，率军掉头回楚州。
吴渠虽身心俱疲，却还是硬撑着为高楠举行盛大的欢送式，封高楠为卫尉，又亲自为他写了十句平叛之语，只是从宦官口中念出，却是着实使人提不起斗志。
高楠接了卫尉之印，心中却是欢悦不起，马不停蹄地带兵前往江州与楚州边境。
当夜，吴渠将齐近宣进宫来。
桌案上摆满了好酒好菜，二人却皆胃口全无。
所谓相对无言，大抵便是如此。
而他们，自小到大、一个自州牧至丞相、一个自亲王至皇帝，相互扶持走过战争之残忍、迈过夺位的血路，何尝有过今日的无话所谈？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吴渠先开了口。
他看着沉默的齐近，想了想，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道：“柏晤，今夜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丞相，只当朕是你的表兄，是曾经的越王。我问你…”
吴渠改了自称，身子向前探了探，粗犷的声音仿佛更抖了些：“你可知道齐远折磨吴伊一事？以及，你究竟是否知晓…吴伊害了舅父之事？”八壹中文網
“…知晓又能如何？不知晓又能如何？”齐近向口中灌了一口酒，这酒甚是烈，再加上喝得急了些，辣得他几乎掉下眼泪。
而事实上，齐近恨不能借着这点辣意，痛快地掉下几滴来。
他始终忍耐着、试图接受着这一切，千防万防此事被人透露出去，却还是失败了，造成如今这难以挽回的局面。
若非是有人多嘴，便是敌人计划了这一切。然而如今说什么都无用了，齐近不知是该痛恨自己的命运，痛骂自己的弱小，还是惊叹敌人的步步相逼。
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杀了自己的父亲，最爱的弟弟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便是面前的吴渠，也变得愈发陌生，两个人明明坐得极近，两颗心却仿若有天地之遥。
齐近又猛灌了一口酒，面上升起两坨红晕，接着道：“没错，我知晓。公主亲自将我父之死的真相告知于我，却不知怎的被齐远知晓。待到我发觉齐远折磨公主时，已然晚了。我拼命地想压下这一切，一是为了戈楚，二是为了陛下。我不明白，齐远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更不懂吴伊，她为什么对我父下如此毒手…”
他以双手撑着两鬓，不住地说着、呢喃着。当然，彼时他压下一切也是为了护住齐远，可如今却是再无必要了。
吴渠在听到“为了陛下”时，便想到了什么，当初自己曾吃过齐远派人上呈的肉，难不成…他几乎弯腰便要呕吐起来，但看着齐近面上强烈的不解与痛苦，恶心之感竟收了回去，只闭上眼睛，也向口中灌了一口酒。
待吴渠睁眼时，却看见齐近似是清醒了，只听他道：“无论如何，当下平叛方是重中之重。至于齐远，他到底是犯下死罪，陛下不必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