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赫连玉在王宫中准备了午宴，邀请池沐进宫相谈。
此前池沐已使用轻功潜入过羌野王宫数次，但以客人身份堂而皇之地进入还是第一次。
羌野王宫充满异域风情，膳食亦多是牛羊肉，少有菜肴。
赫连玉坐在主位上，双手交握。
他看着英俊的少年一步步走近，也不免感叹一句不管看了多少次，池沐都当真是面如冠玉、凤表龙姿。
难怪自己的妹妹对他一见钟情，倾心至此。赫连玉回过了神，便对池沐道：“入座吧。这次便简单一些，不必拘泥于礼节。本王也不与你绕弯子，便径直说了。本王就这么一个妹妹，视为掌上明珠，你若是无意娶之，便到此为止，此宴只当是本王对你救命之恩的回礼。若是有意娶之，便老老实实地答了本王的话。”
“摄政王，在下大抵知道你要问些什么。”
池沐不去正面回答是否想娶赫连莹，反倒反客为主，整个人依旧平静自如。
“哦？这倒是令本王讶异。那好，你便说说看。”
赫连玉把玩着酒杯，并未掩饰对池沐言语的惊奇。
“在下并非名门大族。我玉汉除了刘姓皇族外，少有异姓公侯，即便是功勋卓著的将军，亦只论功行赏，赐高官厚禄，几无封爵。除我玉汉先丞相被追封为文忠侯外，再无一人。至于官职，在下也只是个四品校尉罢了。”
池沐语气始终淡淡，只有提及孔良时，方才有一丝明显的波动。
赫连玉皱起了眉。
他看着池沐，一时没有开口，似是在思虑着怎样决定。
突然，殿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吵嚷推搡之音不绝于耳。
赫连莹推开卫兵冲进殿中，对着赫连玉道：“兄长，小妹心已绝，无论池沐身居何官何职，即便他只是一介草民，我亦愿一生相随。”
“谁准你进来的？”
赫连玉责问道，又瞥了一眼池沐的神色。
见他站起身来，也目视着赫连莹，但从其眼中，却看不到任何含情脉脉之意。
池沐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在看一个心爱的女子，更像是在面对着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普通朋友。
而赫连莹看向池沐的目光中却闪着光亮，满是柔情与爱意，蕴着对日后的期望和想象。
这样的目光使得赫连玉猛然忆起了当年羲元看向楚则的样子。
赫连玉的心刹那间抽痛起来，思绪飘到了很远的过去。
羲元的面庞与赫连莹的面庞重叠起来。
她们其实并不相像，但看向心爱的男子时的样子却又相似得令人恍惚。
赫连玉回过神来，对着池沐道：“一个四品校尉，安能娶我堂堂羌野郡主？来人，请人出去。”
“兄长，你这是干什么！”
赫连莹扑将上来，摇着赫连玉的袍袖，声音已然是急切中带着点点哭腔。八壹中文網
“他不爱你！你看到他的眼神没？如果他真的爱你，怎会对你的深情如此平淡相对、甚至视而不见？”
赫连玉反手攥住赫连莹的手腕，对着她低声地反问道。
“池沐只是性子淡然冷冽罢了。从他救下我的命开始，我便下定了决心今生要与其厮守。现今好容易能够交心，兄长为何要如此？难道兄长不娶正妻，也不允许莹儿嫁给心爱之人？”
赫连莹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就将话题偏到了赫连玉不娶正妃上来。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径直落下。
赫连莹的左脸上显现出一道清晰的红印。
赫连玉自己也慌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尚在颤抖的右手，又看了看赫连莹。
反倒是挨了一耳光的赫连莹却平静得异常。
她甚至没有下意识地以手去捂，只是冷冷地、恨恨地看着赫连玉，拉过从始至终只静静站在一旁的池沐，扭头便走，再未回首。
“莹儿…”
赫连玉唤了一声，面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懊悔神色。
“我今晚便与你回去。”
赫连莹一路拉着池沐，走到宫外的沙丘上。
她转过身来，美玉般的明媚眼眸深深地看着池沐，满是坚定。
“去哪里？”
池沐感受到从少女的柔荑传来的温度，有些不自然，想要抽回手，却又觉得不妥。
“与你回玉汉。”
赫连莹笑了，她今日一身似戎装的红衣，外罩一件火红的纱裙，美得令人不由得沉迷。
她靠近了池沐，又道：“我不是在乎地位身份的人。只是有一点，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娶了我，你便不能再有旁人。池将军…你愿意吗？”
她牵起了池沐的另一只手，将他的身影填满自己的眼眸，声音依旧明朗，却平添了点不确定的小心与试探。
池沐没有想到事情在向着偏离自己谋划的方向不受控制地滑去。
自己如今潜在大燕，无论如何不能因赫连莹暴露了身份，更不可能贸然回玉汉。
换作一般人，许是已慌了神。
但池沐毕竟是池沐。
他只沉吟了几秒，便轻轻地笑了笑，抽出手来，半碰不碰地扶住赫连莹的肩膀，道：“郡主。在下既是真心的，便是定要明媒正娶。没命没分则是羞辱郡主，更也是羞辱羌野。在下这便去向令兄摄政王赔罪，再差人备下聘礼，不日便向郡主正式提亲。”
“真的？”
赫连莹的欢喜再也掩盖不住。
二人分开后，赫连莹面上的红晕久久未散，在她的红衣与夕阳的衬托下显得明艳英气，又很是可爱。
池沐则回到驿馆，连夜写了一封密信给张荟，请求以迎娶赫连莹为饵，寻找机会深入羌野。
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已由最开始的摸清羌野内部局势变为了想深入羌野朝野，利用羌野共同攻燕，甚至是寻找机会控制羌野。
他不确定自己所想是否操之过急。
但他只知自己本是想利用赫连莹，细水长流，但眼见进展神速，要演变为订婚了，如若顺理成章、顺手推舟，也不失为一个大胆的策略。
除此之外，池沐心里也在盘算着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玉汉不日就会攻燕。
如果到时羌野趁机破坏了同盟、去攻玉汉，那就麻烦了。
然而，自己若与赫连莹有了婚约，想必赫连玉就会收敛，说不准还会同玉汉军共同攻燕。
这样一来，就能保证几乎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知道自己盘算谋划得十分细致，基本上已是面面俱到。
他也知道，自己将所有的情况全部考虑在内，独独只将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少女、一个满心满眼皆是他的郡主当做是一件达成目的和谋局的工具。
但是权衡之下，他只有牺牲掉赫连莹的感情。
相比之下，赫连玉虽然也将妹妹的婚事与政治与军事相联，但多少还是有几分真心关怀的。
而池沐则是半分没有。
…
与此同时。
玉汉国都锦尊城。
张荟府邸。
张荟大喇喇地斜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池沐用信鸽送来的密信，眼睛则不时看向挂在墙上的、同样由信鸽送来的黥州地图和兵防图。
半晌，他才坐正身子，面上素来的幽默和调侃没有少，但同时增加了少见的严肃与尊敬。
他没有想到，池沐竟然在完成如此危险任务的情况下，额外增加了惊喜。
他一面派人连夜把地图送去梁州，速速交给林然。
一面则静坐案前，精明无比的明亮双目看着正前方的五国地图。
良久，张荟轻轻地叹了一声，笑道：“我没有看错人。你果然还是为了国家，为了责任，放弃了心中的不忍和愧疚。这场假婚，确是能为眼下天下的布局锦上添花。单靠他一人，纵然忍辱负重、身居高位、培养强军，终归是臣。眼下只有羌野还存在变数、不在我玉汉掌控之中了。”
他说至此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目光移到了地图最南端的南滇上，又将目光移回羌野。
过了几秒，张荟嘴角上扬，声音低沉中透着灵光一现的笑意，自言自语道：“我们正好利用这场婚事，除去绊脚石，再彻底将羌野牢牢控住。”
…
五日后。
玉汉御史大夫张荟“伙同”宦官仇鸣，以玉汉皇帝刘翊之名下旨，册池沐为永兴伯，升为正三品都尉。
仇鸣得了张荟不少好处，因而十分给张荟面子。
一听张荟想“扶植”一个少年将军，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张荟又派人以羌野之风俗备下厚礼，令求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地行至格拉城。
待求亲队伍入羌，已是十月末。
玉汉派使臣宣读了加封池沐之圣旨，又亲自为池沐说媒。
赫连玉面对着偌大的排场和聘礼，一时也没了反对之言。
但只要一想起池沐那无甚表情的面庞、全无情意的目光，赫连玉的心中就一阵担忧。
但在赫连莹的冷战下，在对政局的权衡利弊下，赫连玉终究还是说服自己，或许池沐只是冷了些，应下了这桩婚事。
一时间，郡主订婚的消息传遍了格拉城。
这终归是自赫连志登位以来难得一见的喜事，除了呼延一族，不论朝臣还是百姓，大多数人的心情都是颇为喜悦的。
赫连玉召法师进宫，为赫连莹的大婚定下了一个良道吉日，即为转年元月。
依赫连玉之意，赫连莹是自己唯一的妹妹，池沐不能只是迎了亲便作罢，大婚亦要在羌野举办。
他本以为玉汉求亲之使会予以拒绝，没成想其竟一口答应，像是早便预料到了一般。
赫连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不知到底是原因，便也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