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视角关闭。
池沐将目光转回到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自与周宥换了身份，便在格拉城和王宫中探听了不少消息。
其中的重中之重，是姜旸被赫连玉提拔掌握大权后，激发了呼延族族长呼延阔的极大不满。
如今的呼延一族小动作不断，不仅加大了垄断经济的步伐，又与赫连一族就着朝中大事小事争来争去。
百姓间传得最沸沸扬扬的，当属呼延阔以求两族和睦为由，替儿子呼延寿求娶羌野郡主赫连莹，却被赫连莹以心中另有所属拒绝了。
呼延阔面子大损后，倒是难得地消停了一段时日。
但是两族的矛盾已是越来越深，犹如埋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急湍速流，即便表面风平浪静，其下却已是再无法隐藏的暗波汹涌。
池沐在隐约摸清了羌野朝中局势的同时，心中在不停地盘算着，如何能与那位心系玉汉并培养了黑金甲军的神秘卧底一见。
说实话，他现在还并不清楚此人的真实身份，也不清楚卧底在羌野任何官何职。
不过，根据这个人能够暗地创建并训练如此一支雄壮庞大的军队来分析，池沐认定此人必然是身居高位，且为武将的可能性远大于文官。
这样想着，他时常深入王宫和府衙，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已将羌野所有的高层武职摸了个清楚。
最终，池沐将目标锁定在了几人身上。
其中便包含呼延阔、姜旸、金些及柯玖。
虽然从常理来看，几乎已可将呼延阔父子排除在外，但池沐仍不愿草率地下决定。
他对几个武职重臣进行了细密的跟踪与调查。
一段时间下来，池沐对这个活已经十分熟练。
“要是能回去现代，干个私家侦探是绰绰有余了。”他自嘲地想。
…
呼延阔深居简出、忙着与赫连一族争权夺利。
姜旸每日忙于练兵，生活简单枯燥、堪称乏味至极。
金些表面上时不时便要谄媚赫连玉，实则暗地里已不再忠于赫连玉，而是在呼延阔与赫连玉之间摇来摆去，且经常有意无意地在呼延与赫连两族的对立上加一把火。
柯玖则沉迷酒色，年纪算不得大，便已现出些许老态和病色。
仅靠数日的观察，池沐并不能立即判断出谁才是他的同伴、谁才是为玉汉流血流泪、无怨无悔的忠良之臣。
他正苦无计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利用这个人，或许可以达到在羌野想完成的目的。
…
周宥自以“乐霁”这个名字携礼面见羌野王与摄政王，便讨得喜爱钱财的赫连玉很大的欢喜。
然而，赫连玉虽然照单全收，却迟迟不提与大燕修好之事，更是全然不承诺不借机窥伺黥州，只命人奉周宥为上宾，以美酒侍婢款之。
周宥却全然无心体会这种突如其来的享乐。
他每日待在驿馆中，心头如同有一把火焰在日复一日地雄雄燃烧，越烧越旺、越烧越烈，烧得他急忧交加。
这把火一半是因为羌野收了礼，却不做出该做的承诺。
一半是因为自己寻妹之事尚无半点着落。
且他已发觉羌野摄政王名义上是款待他，实则却是变相地软禁。
在如此情形下，他便想方设法地向外递消息，欲与真正的乐霁联系。
被拦下数次后，便借着参观羌野风情的借口，在一群人的陪同下，到过进城时的驿馆，但乐霁却如人间蒸发般，竟然不在馆中。
眼见所做的一切皆无疾而终，周宥慌了神，阵脚也有些乱。
他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豪华的馆驿中，焦躁不安地团团转。
…
池沐一如既往地谨慎机灵。
虽然忙着调查谁是玉汉的卧底，但也没忘记周宥这边。
他时常抽空到馆驿附近去查看，因此知道周宥来找自己。
除此外，他也从打探来的消息中，发现赫连玉收礼不办事的恶劣流氓态度。
池沐觉得不对劲。
从赫连玉的角度来说，与大燕修好没有任何坏处。
大燕不追究他之前“帮”玉汉的事了，羌野当起中间人，两头吃好处，吃完玉汉的吃大燕的，岂不美哉？
但是赫连玉居然无意与大燕修好。
这显然不合理，而且以池沐对赫连玉的了解来看，他认为赫连玉这种没脑子的人不会有野心或是谋划。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了。
难道赫连玉自己与大燕有仇？
等等…
这么一想，池沐倒是想起了什么来。
之前赫连玉中了楚则设下的埋伏，好像对楚则极为不屑、恼怒，那不是无能狂怒，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憎恨。
池沐喜欢玩心理战。
人的眼睛和微表情不会骗人。
当时赫连玉的表情，可以证明他和楚则一定有私仇。
这么一想，池沐的八卦心突然冒出了头。
赫连玉、楚则，这俩人三十大几了，好像都没有结婚。
在古代，位高权重，这么大岁数还不结婚，一定有事。
“提醒：玩家推理分析出赫连玉、楚则不和，现开启赫连玉的记忆碎片：苦涩的暗恋，悲痛的秘密。”
？？？
这名字？
好土味。好虐心。
…
记忆碎片开启。
池沐想得没有错。
赫连玉的内心因为楚则，而对大燕恨之入骨。
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随着他在安道城下被楚则射伤羞辱，而更加浓厚，如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紧紧地包裹缠绕着他的每一寸呼吸。
赫连玉之所以恨极了楚则，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子。
十六年前，彼时大燕刚建立不久，为了维求稳定而主动与羌野交好。
羌野本向玉汉皇朝称臣纳贡，见中原混乱纷争、再度四分五裂，便趁机谋取壮大，因此允下了大燕的交好、承认了大燕政权，不再为玉汉之臣。
如此情形下，十七岁的王子赫连玉随呼延阔出使至燕，表达两国互为友邻的同时，又在长安城中居住了一段日子，广阅中原书籍、学习中原礼仪。
正是在长安的这段日子，赫连玉结识了两个同龄的少年少女。
少年名为楚则，字仲吾，是大燕将领楚天之子，而楚天又恰巧与呼延阔年少相识、亦敌亦友。
十七岁的楚则还没有威震八方。
他那时正因为自己的父亲曾为玉汉将领林钺的副将、自己亦是林钺外甥的传言而苦恼万分。
在他眼中，玉汉是孱弱和衰落的代名词。
他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自己是北境男儿、大燕将军，会一生效忠大燕，建立丰功伟业。
好巧不巧，赫连玉那时也因着生母出身不高、被父王冷落而憋着一股气。
于是，他自然而然便与楚则意气相投。
两个少年人时常在一起纵马驰骋、切磋武艺，快活潇洒得很。
如果不是因为那位常伴于楚则身旁的少女，赫连玉或许真的会与楚则做一辈子的兄弟。
少女名为羲元，当年只有十五岁的她便已容貌极美，仪态万千，艳色绝世又楚楚动人，纵是九天仙女下凡，也亦不过如此。
赫连玉一见到她，便以生疏的中原话称赞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少女听后，露出一抹羞涩又轻柔的笑容。
正是这个世间至美的笑容，使得赫连玉顷刻间便爱上了她。
他们三人谈天论地，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然而正当赫连玉鼓起勇气、欲向羲元表明心意之时，却意外撞见了互通心意的楚则与羲元。
纵然心有不甘，失落、嫉妒与苦涩接踵而来，但他却选择了将这份爱意封存在内心深处，远远地看着、默默地祝福着。
赫连玉离开长安的那一年冬日，楚则与羲元即将结为夫妇。
羲元恳求他留下来喝他们的喜酒，赫连玉却笑着说自己因为父命，而不得不归国。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其实是不愿意去看那喜庆又美丽的红色。
他更不敢去看深爱的少女嫁给另一个男子，纵使这个男子是他的朋友。
看到少女眼中的失望和遗憾，赫连玉极为不忍，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不停地自责，痛骂自己是个胆小鬼、懦夫，又以羌野的风俗亲手雕刻了一个苍神石雕。
临别时，赫连玉将石雕赠与送他出城的羲元。
时至今日，他仍清晰至极地记得自己当时笑着说，愿苍神保佑他们携手终生。
漫天的大雪中，少女看着他的眼睛，甜甜地笑了。
她的眼中泛着点点泪花，轻轻地道：“玉兄，谢谢。你永远都是我和仲吾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再来长安，一定。”
她的声音是那般的动听、温软，有如林籁泉韵，沁人心脾。
这么多年来，这句话始终被赫连玉牢牢地记在心中。
午夜梦回时，少女的笑颜和泪水总是同这句话一起，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惊醒。
当时的赫连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是少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离开长安不久，羲元离开了人世。
那是她与楚则婚礼的前一日。
她横尸雪地。
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胸膛。
鲜血遍布她的衣襟，染红了她的大氅。
她整个人倒在雪地中，那双美得令人沉迷的双眼睁得很大，空洞地望着天空。
这就是赫连玉中途接到长安城中传来的消息，如同疯了一般赶回城郊时，所见到的惨景。
楚则紧紧地抱着羲元，如同一个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面上再没有了属于一个少年的意气。
赫连玉赶回时，他已经维持了这一个姿势整整四天了。
不吃不喝，不语不眠。
凶手留下的唯一信息便是那把夺去羲元性命的刀刃。
刀柄上刻着“以汝妻之命还汝楚氏所夺之命”。
仅从字面上来看，凶手是为报复楚则与其父，方才杀了无辜的羲元泄愤。
赫连玉甩开拼命拦他的随从、又挣开阻挡他的大燕刑部官员，踉跄地、缓缓地走上前去，狠狠地揪起楚则，使出全身的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打在了楚则的脸上。
楚则没有躲。
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该有的反应。
那一日，羲元死了。
昔日的赫连玉死了。
昔日的楚则也死了。
赫连玉一直坚定地认为，如果不是楚则，羲元就不会死。
如果羲元不生在大燕，不遇到楚则，就不会死。
楚则不仅没有保护好她，反而让她丧了命。悲痛欲绝的他已经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从那一日起，他恨透了楚则，因为恨楚则，也恨极了大燕。
赫连玉开始费尽心机争权夺利。
他尽一切努力，博得父王和王兄的欢心，从一个不受宠的王子，一步步爬到了摄政王的高位。
手握大权的那一刻，他便决定要伐燕，正好玉汉送来了金银财宝，求羌野解围安道城。
于是赫连玉率军南下。
败给楚则后，他亲手杀死楚则的愿望便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如今大燕使臣携礼前来示好，赫连玉并不拒礼，但却根本不会放弃复仇的想法，哪怕是一分一毫。
为了以防大燕使臣回去禀告，他甚至不惜违背天下诸国不拘来使的约定，派人以款待为由，将大燕使臣软禁在格拉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