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取来后,齐近指着图中所绘,示意离有,道:“确有山路可绕。只是此地崇山峻岭甚多,实难行军。”
“顾陵可不会畏难。将军,他如今很有可能正在你所说的山中,想绕道攻个措手不及。将军应令芝郡背后城池加强防卫,更应亲自率军抵御。”离有有条有理地道。
“义弟数次救我军于水火,本将信你所说。传令下去,请越王殿下带兵留在此处,本将要亲自会会顾陵。”
齐近闻离有之言,沉思片刻,便下定了决心。
十月十一,顾陵率十万燕军绕至芝郡背后,与守在城上的齐近打了彼此的首个照面。
顾陵见自己之计被识破,不仅没有垂头丧气,反倒对戈楚军、或者说是对识破计策之人更加刮目相看。
算上原有的守军,芝郡四城中共有六万戈楚军。
在燕军的猛烈攻势下,戈楚军奋力抵抗。
芝郡城池因当年玉汉武烈帝与先丞相的兴建加固而十分坚固,即便是洪水也未将其冲垮。
因此,即使燕军勇猛,却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顾陵见久攻不下,不禁失笑叹道:“果然战争还是旗鼓相当方才有趣。这戈楚城池得益于当年玉汉皇朝建设,城中农田商铺又皆存,不仅难攻破、就是困也困不死。无怪先帝数次攻伐皆未成功。“
话音落下,他又自嘲地接上一句:“这次本将又遇到了这样一个对手,要想顺了朝中官老爷们的意,可是不容易啊。这些人啊,只会坐而论道、夸夸其谈,哪里懂得战场上的瞬息万变?出征戈楚,本就是劳兵劳民。仲吾又在信中提及此次出征的乃是远道而来的黥州之兵,真是胡闹啊。不知兵者却掌有重权,可怕至极。”
十月二十,顾陵围城第九日。
他的副将派人递来消息,称天子派丞相孟安前来犒军,又携有圣旨。
顾陵闻之,轻笑一声道:“果然出了幺蛾子,这下要想攻下,恐是更难了。”
于是便下令撤军,返回江岸。
顾陵大军刚刚返回,甚至来不及休息,孟安便前来宣旨。
听闻孟安被派来犒军,顾陵心中已经明白了慕容涅并不信任自己。
但是他却毫无委屈或愤怒之感,只暗道天子过于多疑、于社稷不利。
然而,孟安宣读的第二条圣旨却令顾陵罕见地愣在原地。
当他听闻皇帝要将自己的独女许给易王时,整个人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随后便立即明白了天子此举是要拉拢又束缚自己。
顾陵可以忍受任何事,却唯独不能忍受任何人以顾清作为棋子、将她的终生幸福当作政治博弈的筹码。
何况易王…那个众人口中孤僻怪异的亲王,那个不得宠爱神秘莫测的亲王,清儿了解他吗?他又了解清儿吗?
一个皇室亲王,会以一个丈夫的身份去体谅、去爱清儿吗?
三妻四妾,喜新厌旧,他的女儿高攀不上,也不需要高攀。
顾陵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的内心升起一股愤恨。
“顾将军,恭喜了。本相这次来,犒军都是其次,主要是来给易王殿下说媒。易王殿下爱慕令爱,非娶她做王妃不可。您马上就是亲王的岳丈了,这岂不是大喜吗?”
孟安见顾陵跪着不动,不仅不发一言、脸上也是阴晴不定,便笑着出言贺喜。
“……”顾陵却似没有听进去一般,也不开口去接孟安的话。
“顾将军,接旨吧。陛下体谅您为国征战,特许令爱如此亲事。能嫁给亲王,那是多少女子修都修不来的福分。”
孟安见顾陵不语,也收了笑意,开始以言语威逼利诱。
“陛下若是真体谅臣,便容臣问过小女。只要小女愿意,臣必定会接这个旨。”
顾陵突然笑了一下,声音竟是无比的平静。
“顾陵!你这是要抗旨了?别以为你带了几年兵、打了几年仗,就能如此嚣张。抗旨不遵是个什么罪名,不用本相提醒你吧?”
孟安露出了原形,语气已是没有了原先的平和。
“陛下的这道圣旨,关乎着臣唯一的骨肉此生的幸福。如果她不愿意嫁给易王,臣宁可抗旨,宁可让陛下治臣之罪。”
顾陵依旧笑着,但言语间却满是毫不屈服的刚烈与坚决。
“放肆!易王能看上顾清,那是她的福分。本相若是没有记错,顾清当有二十有六了吧。这个年岁搁在一般女子身上,怕是孩子都十岁了。易王没挑中那些年岁小的,偏偏看中了顾清,你却还在这里推三阻四,如此不给易王面子,更让陛下颜面无存!你今日便给个痛快话,到底是接旨还是抗旨!”
孟安见顾陵油盐不进,完全不将自己这个丞相放在眼中,甚至不顾及天子,当下便气得吹胡子瞪眼,对着顾陵提高了声调。
“以年岁与婚姻论女子高低,是愚笨迂腐之人才能做出来的事。小女身具医术、心怀苍生,一个人开着医馆救死扶伤,日子过得自在充实,为什么非要去嫁人生子?又为什么要去以一个陌生的男子为自己的天?”
顾陵站起身来,平心静气,却言辞凿凿。
他看着孟安气得有些发抖的手,又笑道:“你我同为人父,丞相之见,顾某不敢苟同。”
“好……好,顾陵,你是铁了心要抗旨,本相拦不住你,自会将此事上奏陛下。这可是你自寻死路。”
孟安突然想到顾陵抗旨,慕容涅必会更加疑心惊怒,说不定会借此收回他的兵权。
这样想着,便也不再发怒,而是冷笑了两声,道。
“丞相请便。”顾陵越过孟安,平静淡然地道。
孟安的到来无疑成为了顾陵的掣肘,燕军与戈楚军的僵持由此开始了。
顾陵回营后便向女儿顾清去了一封信。
孟安则急不可耐地上奏给慕容涅,将顾陵抗旨不遵、口出狂言的事说了个详尽,又在这一基础上,添油加醋了一番。
不久后,顾陵收到了顾清的回信。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清在信中写明,称自己此前已对易王有些芳心暗许。
易王日前又亲自前来医馆,向她诚恳表明心意、称很早便爱慕于她,自黥州宴席上更是情根深种,回京后在医馆相处几次便明确了只愿娶她为妻之心,又许诺终生不纳一妾。
顾清还告知父亲顾陵,易王并未逼迫自己,称如果她不愿,便会亲自求陛下取消赐婚。而自己思虑再三,终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知自己亦是心悦于易王,愿意嫁其为妻。
顾陵读了信,一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感慨万千。
他见女儿主意已定,且是与易王两情相悦,便提笔回信,信中并无阻拦之词,只道愿她幸福美满,无论如何都要永葆初心、快乐一生。
令顾陵更加意外的是,易王亦派人送了亲笔信。
信中恭敬有礼,写尽其爱慕顾清已有数年,碍于此前的不实传言而不敢表明心意,在黥州宴上鼓起勇气与顾清攀谈,后又与其会面几次,观顾清行医、向顾清学习捣药、约其下棋读书,已是无比想娶顾清为妻。
他字里行间诚恳地求顾陵认可自己,将顾清许配给他。
又称终生不纳妾,只有顾清一人。
通篇所用的言辞,真是半分不像个高高在上的亲王。
顾陵却从中体会到了易王对顾清的真心。
他叹了口气,给易王回了信,称愿他真心待顾清,若是有违信中之言,纵使他是亲王、自己为臣子,亦会舍出一切,为女讨公道。
顾陵接了旨、上表向慕容涅请罪,易王慕容渔又为顾陵求了情,慕容涅便也没再深究。
此时的燕廷看似一切平和,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与戈楚的战争上,却全然忽略了重新强大起来的玉汉。
除了潜在燕廷多年的离无及其手下,整个燕廷无一人能够料到,他们的灭国之灾,即将由一位名为林然的将军打响。
而林然的父亲,便是当年奋不顾身抵御慕容肈造反、身中数箭而不愿被俘、最终自杀以殉国的玉汉先镇北大将军林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