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孟安与易王慕容渔在相府中下了棋，又钓了鱼。
待到日落的酉时，孟安令人将宴席布好，引着慕容渔入座。
席上琳琅满目，尽是山珍海味、玉液琼浆。
就是以“玉盘珍馐”、“饕餮盛宴”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其中，只慕容渔喜食的鸡肉，便以各种做法摆了七八盘。
至于席上到底有多少菜肴，打眼一看，是数不过来的。
如此多的奢靡之食却只是供孟安与慕容渔两人享用，这一席的开销已足够寻常百姓数月之用。
“殿下，请上座。”孟安做了一个手势。
二人入座后，孟安为慕容渔斟了酒，却又有些心不在焉了。
这时，府中管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来，弓着身子对着孟安耳语了几句，孟安才重新露出笑意。
慕容渔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仅对管家所言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且已经摸透了孟安喜怒无常的脾气。
“殿下，宫中传出消息。横王殿下得知臣透出的消息，立即便进宫去了。陛下本来也是不见的，只是可能也不好驳了亲弟的面子，便就见了横王。据闻，陛下听了楚则与韩聘结党之事甚是恼火，面上却也没说什么。”
孟安说得如此言辞凿凿，显是在宫中有不止几个内线，方能将慕容涅的反应如此快速又详尽地递出宫来。
“丞相。酒肉席上，不谈国事。这些事，过了今日再说。”慕容渔端起酒杯，自顾自地饮下。
“殿下说的是。”孟安放下了心，倒果真不再多言，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席间，按照惯例，孟安又安排歌姬与小妾弹琴敬酒。
酒过三巡，孟安已是有些面红耳赤。
慕容渔却没有半分醉态，甚至连面色亦不变分毫。
二人正吃喝着，慕容渔突然道：“丞相府中家眷众多，美女如云，本王瞧着也觉得热闹，不像本王府中，清冷得紧。”
孟安闻言，便借着醉意，对着慕容渔道：“易王殿下，臣记得您至今还未成婚吧。您是大燕亲王，当今陛下之弟，又有龙凤之表、万贯家财，府里却没个主事的王妃，这终究不合适。您要是看重了哪家千金，臣去替您说媒。娶了王妃，得了世子，方能使我大燕宗室更加兴旺。您瞧横王，比您大不了两岁，这如今已有了十几个儿子……”
他言辞已不是很利索，边说边又斟了杯酒。
“丞相也不是不知。本王年少时不受先帝青睐，又被称为不祥之人，终日深居简出。京中的高官大族，哪个愿把掌上明珠许给本王？因而拖来拖去，也就这么拖到了现在。”
慕容渔俊美的容颜升起一丝苦笑。
在孟安朦胧的醉眼中，显得更为苦涩和无奈。
“殿下。那都是些无稽之谈。以殿下如今之名之职，若是愿意，想做易王妃的官宦女子不说趋之若鹜，也是熙熙攘攘。殿下，可有心仪之人？”
孟安摆摆手，向慕容渔问道。
“丞相这样一问，本王还真对一女子心生仰慕。”
慕容渔轻柔一笑，还未说出名字，便已先露出了点温柔神情。
“是哪家的？”
孟安放下酒杯，来了兴致，恭谨少了不少。
“顾陵将军的独女，名为顾清。顾小姐是京中名医。本王对她一见倾心，很想娶她为妻。只是不知顾小姐作如何之想，且还要过顾陵将军这一关。”
慕容渔那显而易见的温柔中却似蕴着巨大的平静。
他虽表现得如同个平凡男子动心之态，但却也似在讲述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孟安闻言，几乎是立即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酒也已醒了大半。
他的眉头轻微皱起，明显顿了一下，似是在对慕容渔所言做反应。
他的面上现出了一种别样的表情，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的喜色。
随后，孟安开口对慕容渔道：“殿下，这是喜事啊。殿下若是迎娶了顾清做易王妃，那顾陵便是殿下的丈人，往后他自是要顾着殿下的利益，顾着殿下便是顾着他女儿。因此就不可能与楚则全然一心了。”
他眉梢上染了点喜色，接着道：“若是有了顾陵做我等的助力，对付楚则便会容易太多，甚至迎回太子也不会是难事。我原本只想着如何对付顾、楚二人，想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将他们分开，殿下寥寥数言，真是有如雪中送炭。”八壹中文網
谁知慕容渔听得这话，面上却浮现了严肃之色。
他低哑的声音中透着不悦，道：“丞相怎能出此言。本王是真心对顾小姐心生好感，并无半分利用之意，更没有想到拉拢顾陵。”
“是，是。”
孟安连忙道，又急切地接上一句：“殿下，臣愿意做殿下的媒人。不知殿下意下如何。如若殿下同意，臣这便亲自带着聘礼前往横、齐二州边境，面见顾陵，为殿下求娶顾清。”
“这…未免急了些。”慕容渔道。
“不急。殿下婚姻乃是大事，自是宜早不宜晚。且臣此去，便是要先向陛下求一道赐婚的圣旨。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必对顾陵心生怀疑，臣提出将顾清许给殿下，陛下为了对顾陵做安抚、亦为了使顾陵更加忠于皇家，极可能会应允这门姻亲。臣再借提亲之名，向陛下请命至顾陵军中犒军，陛下亦会同意。因着陛下此时最需要一双眼睛去帮他顶着顾陵。所谓天子之道、权利制衡，无疑也就是这么回事。”
孟安分析得头头是道，完全没有察觉到慕容渔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
…
一天后，孟安利用了慕容涅多疑成性的心理，获得了慕容涅时隔甚久的召见。
不出他所料，慕容涅应允了这门亲事。
因皇后和太子被废而失去些许威望和皇帝宠信的孟安，因着皇帝对顾、楚二人疑心的急剧增加而再度稳定了地位。
又是一天后。
他携着两份圣旨，在随从和侍卫的前呼后拥下出了长安城，向长江北岸而去了。
这两份圣旨，一份是慕容涅赐婚顾清与易王慕容渔的圣旨，另一份则是慕容涅令孟安犒军的圣旨。
…
此时的顾陵已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燕军大营。他先写信，命齐州州牧将沿海岸之军倾巢派出，与截断战船的戈楚军一战。
由此逼得齐近不得不增兵支援，这样一来，便将戈楚军的注意力与兵力分走了不少。
与此同时，顾陵又令兵士暗中加紧制作简易的木筏，不过几日便赶制了上百个。
趁着戈楚军不备，顾陵于一日深夜，突然令近两千燕兵乘木筏渡江，登陆对岸，偷袭戈楚军营。
齐近毫无准备，更没有想到顾陵会来这样一手，因此兵士死伤甚多，亦尝到了与燕军对阵以来第一次的失败。
“真不愧是有着战神之名的将军。可惜我与他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不然倒是真想讨教一番。”
燕兵袭营后，齐近发出了这样一声慨叹。
对于顾陵，他的敬佩似乎要多于仇恨。
他顿了顿，又接着对坐在下首的离有道：“义弟，你也看到了。顾陵绝不是沈聪那般的好对付，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能否战胜顾陵，关系着我等能否守住楚州、乃至戈楚江山。”
他已是全心信任离有，谈心论事皆不分你我。
离有也没有想到，自己挑拨横、黥二军，二败沈聪，虽说又将燕军拖住了一段时日，但也阴差阳错地使得顾陵代替沈聪领了军。
事已至此，他又孤身一人在戈楚军中，自然不能与张荟任意通信，便静下心来，冥思苦想如何才能拖住顾陵。
离有清楚，对付顾陵这种战无不胜、极具经验的老将，一般的偷袭、诱敌乃至离间都必不会起多少作用。
因此，与其对付燕军，不如集中精力，从顾陵本人身上寻找弱点。
他这样想着，便对齐近道：“即便是再善战的武将，也必然会有短处。顾陵的长处便是他经验丰富，但这个长处恐怕也正是短处。正因他半生历经数战，因而较比一般将领而言，必然会太过谨慎，将军正可利用这一点。”
“义弟言中之意，可是故布疑云引起上钩？”齐近虽然年轻，却不气盛，遇事带兵都能难得地稳下来，且又熟读兵法，自然很快便理解了离有所言。
“正是。我曾身在江湖多年，故而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应对比自身强大的对手，最好的办法是反其道而行之。只要摸透了顾陵的想法，便有可能成功。”
离有看着齐近蹙起的眉头。
他自己这会儿心下虽也有些忐忑和焦急，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锋利的轮廓、英俊的眉眼含着无时无刻不在的深沉，深沉中却又迸射出一种狠厉来。
“义弟如此说，看来已有应对之策了？”
齐近的眉头依旧紧着，文人雅士的气质已经被愁云压得所剩无几。
他实在不是一个乐观自信的人，却偏偏硬生生地被夺去父亲、爱人与弟弟，又被押上了这样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面对顾陵这样的名将，齐近心中滋生了一丝畏惧。
但他却不能将它表现出来，面上只有严峻和淡淡的、难以掩盖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