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近依照离有所言,派人入横州散布传言,引发横州与黥州两股兵力的不和。
黥州军远道而来,驻扎在横州边境,随着传言的愈演愈烈,不少士兵都生出了对横州军的不满。
而横州军也对贬低横王与军队之言甚为不快。
在如此情形下,一股横州军在城中巡逻时,恰巧撞上了采买蔬果的黥州兵士。
狭路相逢,双方看彼此互不顺眼,几句话之后就骂了起来。
不知是哪一方先动的手,两股士兵便涌到一起、扭作一团。
等到官府得了消息派人赶到时,已有十几个黥州兵士因未带兵器而被活活打死,剩余的人不是重伤便是鼻青脸肿。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没多久便传到沈聪军营中。
黥州军个个义愤非常,借着进城机会,私自向横州兵士发泄私仇,致使横州兵士死伤数人。
结果没过几日,横州军出城巡逻,又寻到了黥州军营,双方便再次自相残杀起来。
这下子彻底从言语之争转为了兵械之斗,堪称覆水难收。
等到主将沈聪被惊动、想要从中安抚调解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黥州军不仅毫无斗志、怨气冲天,且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哗变。
与此同时,齐近不仅派水军截住齐州战船,又抓住机会故伎重施,派人在箭头上点火,在深夜乘船行至北岸,向内乱的燕军大营射火箭。
燕军无船又不习水性,自然只能干看着戈楚军附了火的箭矢如雨点般密集地落下来。
到第二天凌晨天明之时,燕军损伤无数,营帐粮草被焚毁者不计其数。
戈楚军在神秘的智将“齐有”的“帮助”下、在主将齐近的实施号令下,取得了与燕军交锋以来第二次的胜利。
…
燕廷震怒。
孟安的老脸已经丢尽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沈聪手握着几倍于戈楚的大军,竟然能连败两次、损兵折将。
朝野的议论与微词已是层出不穷,要求换将之声不绝于耳。
孟安的党羽也劝他立即下令沈聪戴罪归朝,以免酿成更大的失败、殃及自身威信。
令孟安感到欣慰的是,易王慕容渔在朝议上婉转地表达了对他的支持。
慕容渔称,战局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全数归罪于沈聪一人,闹事的黥州军也要被严加处置,又以临阵换将会使军心更加不稳为由,建议让沈聪戴罪立功,如若再不取胜,军法处置不迟。
横王慕容渮则气急败坏地声称一定要严加处罚殴打横州军的黥州军。
或许是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了对黥州军的处理上,他反倒半句没提换将之事。
韩聘则一如既往地与孟安唱反调。
他提议令沈聪自缚入京请罪,再换将接管燕军。
持不同意见的人你来我往地驳了半天,越说越激烈,几乎将大殿的顶掀了开来。
最后,沈聪二次战败的奏章与换将的奏章一同被递到了皇帝慕容涅的案上。
…
慕容涅听闻征伐戈楚二败,便收了几分玩乐之心,破天荒地看起了奏折。
他越看越觉得沈聪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便盘算起能够替换他的人选。
思来想去,发现将领虽然也不算少,但大多都是如沈聪一般的平庸之辈。
若论起智虑深远又战无不胜的武将,除了楚则,一时之间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楚则…这个名字对现在的慕容涅而言,已经有些陌生了。
曾经的兄弟伴读,变成了自己不得不处处提防的功臣强将。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涅几乎闪过了一丝重新启用楚则的想法。
但一想到他在自己即位时的举动,和那名震天下的威名与战功,便立即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征伐戈楚不下,实在称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饶是父皇,仍是费了十年而未能攻破戈楚。但是若是因此而让楚则再得兵权,那朕便别想再睡得安稳。”慕容涅一边翻看着奏章,一边如此想着。
蓦然间,一个名字落入了他的眼帘。
不同于楚则,这个名字他未曾想过,但名字的主人却是丝毫不输楚则、甚至胜于楚则之人。
“顾陵”。
这两个字的分量于大燕而言,曾经犹如泰山一般重。
慕容涅将奏章展开,视线落在了最后的落款上。
那行娟秀的小楷赫然写着“臣枢密使韩聘奏。”
“传韩聘进宫。”
慕容涅今日精神尚可,往日那种昏昏沉沉、身体虚空之感相对弱了一些。
他沉思片刻,便向身旁宦官下令。
“陛下。臣枢密使韩聘拜见陛下。”
韩聘进入殿阁时,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似乎是因着很久未见慕容涅所致。
他跪伏在地,冲着慕容涅叩拜。
“枢密使不必多礼了。赐座。”
慕容涅这会突然又觉得头有些晕,他以左手撑着额头,言简意赅地道:“沈聪无能,两次败于戈楚。朝中所呈之奏,多数是向朕举荐替换之人。朕看来看去,觉得都有些平庸无奇。倒是爱卿独树一帜,唯有你一人推荐了顾老将军。朕也不瞒着你,依朕之意,既然攻不下来,朕便想召令全军返回了。毕竟先帝都未能攻克戈楚,朕之才干不及先帝万分之一,想必此战是难上加难。且顾老将军虽然是当世名将,但因战伤而多年不再领兵征战,因此朕颇想知道,爱卿为何执意举荐顾老将军。”
韩聘闻慕容涅此言,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伸出双手,向慕容涅深深地执了一礼,道:“陛下如何能妄自菲薄?陛下乃先帝亲选之嗣君,必能完成先帝未完成的大业。且当初不出兵便罢了,可既然已出兵戈楚,此战便为全天下人知。沈聪连续两次败于齐近之手,已让我大燕虎狼之名蒙上微尘,亦使天下人对我燕军不再如以往那般惧怕。如果陛下此时召回大军,便是坐实了我燕军败于戈楚又畏惧戈楚,届时恐遭戈楚乃至天下万民耻笑。”
他顿了顿,接着道:“顾老将军虽年过半百,但仍宝刀不老,且身经百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若是陛下下旨起用顾老将军,纵是十个齐近、百个齐近亦不是对手。我大燕只有渡过长江、攻克楚州,方能血耻洗名。”
他的声音有些抑扬顿挫,一双丹凤眼含着深深的劝谏之意。
“……”
慕容涅揉着太阳穴,缓解着从方才开始突然愈发明显的头晕。
他听着韩聘的一言一语,心中已然松动了不少。
尤其是韩聘以坚定的语气称他会完成先帝未竟之业,更是瓦解了他对起用顾陵的犹豫及召回大军的本意。
这样想着,慕容涅在头脑晕眩昏沉之前,做出了决定。
他令韩聘代其拟旨,册封在洛阳的顾陵为伐楚总将,即刻奔赴战场。
再令立即将罪将沈聪押解回京,待其回京后再行处置。
顾陵接到诏书时,人正在洛阳督军府中练武。
这些年来,他因腿上有伤而不再领兵作战,当年亲笔上奏给慕容肈,自请回洛阳老家养伤。
慕容肈不允,封其为洛阳督军,使他统管着司棣地区三分之一的兵将。
除了养伤,顾陵退居幕后亦是有着大力扶持弟子楚则之意。
但慕容涅登基后,楚则不仅征玉汉失败,且“莫名其妙”地落了势、没了兵,梁州刚被征下便发生暴乱而为玉汉收复,不久前楚则又派了其管家送信与自己,信中道出征伐戈楚的不利,控诉孟安只手遮天、胡乱用兵。
顾陵接到信后,只浅浅分析一番,便觉这一连串的事件实在太过蹊跷。
还未待他想清楚,慕容涅的圣旨便到了。
圣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接的,但顾陵接了旨,心中却漫布着阴云。
他之所以有此想法,不仅因为戈楚有长江天险,燕军强攻速击之法很难见效,更是因为他觉得此次战争的背后充满着谜团。
如果非要形容这种直觉,便是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不急不躁地推着大燕踏入危险的深渊。
作为将领,他不觉得这场仗容易。
但也正是作为将领,他不能违背天子的旨意。
九月中旬,五十四岁的顾陵暂别了居住了六年的洛阳城,不带家眷、不带细软,只给在长安的女儿顾清去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已领旨动身,随后只率府中侍卫二十余人,轻骑简从、日夜不休地飞驰向长江北岸燕军大营。
…
远在羌野的池沐看着这段上帝视角。
一直跟进燕楚战争进展的他微微皱起了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出人意料的。
离有已经尽了全力,使大燕二败于戈楚。
从理论上,算是堪堪拖住了黥州军。
但是随后便急转直下。
谁也想不到慕容涅会突然改变心意,下旨启用顾陵。
池沐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
顾陵一出马,戈楚八成要完蛋。
这样一来,就拖不住黥州军了。
玉汉还怎么趁机去攻黥州呢?
他心里疑问,但是清楚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办好自己的任务才是正道。
突然,池沐想起了离无。
神通广大的离无公子,一定有让事情转折的办法。
他一定会力挽狂澜的。
不知道为什么,池沐打心里这样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