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则自察觉梁州有变以来,不顾自己有爵无职之实,每日天未亮便早早乘车入宫,期望在早朝向慕容涅禀明他对梁州形势的判断和担忧。
他心中已确定,李丛送去的信件和奏章皆为人所截,如果梁州生乱,凭孟恢的本事是肯定挡不住的。
但是他猜测之余,却也并不能确定,因他觉着即便真的有变,孟恢身为一州之牧,有封疆大吏的权利,又有虎符在身,理应令各郡校尉发兵对抗。
所以说,任害死李丛的幕后黑手再有本事,他楚则留下的大军也不是吃素的。
退一万步,就算玉汉有收复梁州的心思,以它目前的国力和军力,即便攻得下,也是守不住的。
这样想着,楚则渐渐说服了自己不要太杞人忧天。
换句话说,他认为孟安手里握着的可都是王炸牌,只要肯打,就算打得再烂,也不可能输。
这也不怪他。
因为楚则是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分析的。
他并没有离无搜集情报的能力,所以根本没想到孟恢的荒唐已经到了“拿着一手好牌却不肯打”的地步。
不仅如此,被困在长安城的楚则也大大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他虽然看到了有人在下棋、谋局,却没能看穿每一步棋的连贯性,更没能看透其人所谋之局的真正意图。
他不是神。
这是在所难免的。
池沐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借着离无的掩护,将棋局推进。
…
这一边,池沐按照张荟信中的指路,纵马一路疾驰,先后绕开英涿郡和位居梁州最北的阳谷郡,翻山越岭、昼夜不息。
池沐的骑术仍然没什么变化,烂的要命。
要不是因为胯下坐骑给力,他估计得走一段吐一段。
不久前他离开时,林然牵来一匹万里难挑一的良驹,唤作“照影”,通身雪白,极通人性,高大威猛又体态绝群,速度似霹雳,日行千里亦丝毫不疲。
“御史大夫特意嘱咐我,你这些天来回颠簸,没有匹好马可不行。”林然道。
“总算还有点关怀下属的心思。”池沐腹诽了一句。
据林然称,这照影马还是当年玉汉先骠骑大将军萧剡和先镇北大将军林钺共同参照北境宝马培育方策,专设御马场,费了不少心血才培育成功。
赠给池沐的这一匹虽然只有两岁,却拥有十年难得一见的资质。
林然把缰绳递给他时,口中喃喃道:“你骑着它收复失地,开创大业,两位将军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你,亦会保佑这匹照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似是朦着一丝湿漉漉的雾气,却又很快散去。
他的语气充满着对过去的回忆,笑容深藏着对池沐此去的希冀。
…
池沐明白这匹马身上蕴含的希望,每当想起林然的那双眼睛,就觉得休息一刻都有罪恶感。
整整两天,他不眠不休,一鼓作气,跨越了梁州北部,再向西疾驰数百里,终于在残阳如血的黄昏赶到了梁州与羌野的边界线上。夕阳将落未落,一人一马的影子染着血色,被斜斜地印在广袤的荒漠之上。
此处是中原领土与羌野领土的分界线,再向前一步,便会跨入羌野所治辖域。
在现代时,池沐只在电视里见过这般景象。这是第一次亲身置身在这样的景色中。
映入眼帘的只有漫天遍野的黄沙,响在耳侧的只有咆哮呜咽的狂风。
风与沙像是两个配合了多年的老友,恰到好处地在不令人生厌的同时,勾勒了塞外风光。
这样的风光一般人欣赏不来,池沐却不禁感叹这磅礴的自然奇观。
不过他眼下却也无暇静下心来欣赏,而是单骑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面容上隐约可见迫切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也有了一个时辰,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片正在移动的黑云。
池沐胯下的照影似是感到了什么,发出阵阵嘶鸣,马蹄兴奋地刨着黄沙,随即两个前蹄又腾空立起。
这一立,差点把池沐颠了下去。
池沐只得不停地以手扶马颈而安抚,照影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
他望着那片愈来愈近的黑云,听着颇具节奏和雄壮气势的马蹄声。
池沐突然明白,张荟指的“惊喜”是什么了。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激动又紧张。
…
转眼间,那片“黑云”已近在眼前。
原来这“黑云”的真正面目竟是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马,足有将近两万人,人人头戴黑金战盔,身着黑金甲,连马匹亦着马铠。
眼前的视野框突然出现了这种盔甲的介绍。
“相传,这黑金盔甲是世界兵铠之最,色泽远看呈纯黑,近看却又泛着轻弱的金光,号称刀枪不入,看似沉重难行却实轻巧方便,因此多年来都只存在于中原的说书人口中。民间曾传言此种盔甲世间罕见,多年前在西域似有出现。”
池沐作为一个爱好历史的人,本来就已经因这支雄浑磅礴的军队而兴奋,这下又看到了黑金甲的介绍,于是在心里道:“这么长时间了,总算来了个能帮上大忙的外挂。”
不过,他也清楚,这所谓的外挂,并不是游戏大发慈悲给他的。
而是张荟。
张荟这人,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他意想不到的。
…
冷静下来后,池沐的脑袋又高速运转了起来。
按照视野框里的提示,黑金甲这东西曾经只出现在传说里,但居然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依据传说、或者寻找了什么秘笈,从而创建了此军。
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游戏里隐藏的暗线、一个暗中支援玉汉的大功之人。
而且与羌野有关。
要不然,就算张荟有三头六臂,也变不出来这么多军队。
想到这儿,池沐的身体开始微微的颤动。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
…
领头的人虽然也穿着黑金甲,但在外罩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几乎把他整个人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尤其是他的面容,更是深深地隐在斗篷的阴影中,让人瞧不清半分。
这人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战马,模糊的样貌却掩不住从周身四散的冷冽逼人的气息。
待到行至池沐面前,神秘人伸出右手,示意身后大军暂停,自己则缓缓驰马,毫无犹豫便跨过了西域与中原的划分。
“来人可是池将军?”神秘人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如同置身万年冰窟般的冷峻,嗓音压得极低,不带半分亲切,却也并无明显的疏离。
“正是。在下池沐,见过将军。”池沐被这人的气质引起了好奇与探究心,又十分想验证他是否就是潜在羌野多年、派来支援的将军,于是诚恳道:“敢问将军是否就是……”
“不是。”
池沐话还没说完,神秘人径直抛出两个字,霎时冷却了池沐的情绪起伏。
那神秘人似是沉吟了一下,又开口道:“我知道池将军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你所想问的那个人。”
池沐的眼睛睁得大了些。
“但此行却是他派我前来。这么多年来,他呕心沥血,挖空心思,抛却一切,方才有这支黑金甲军。虽不是全部,但助池将军收复梁州却是易如反掌。”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连赫连玉也不知道有这么支军。我们隐于黄沙,长途跋涉秘密来此,亦是冒了大险。此军尽归池将军统领。池将军,万望勿辜负。”
这神秘人任谁见了都会觉着定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语气虽还是冰冷无波,却依旧出人意料。
池沐静静地听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由好奇变为触动,最后演化为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坚韧。
那神秘人隐在斗篷下,却像是敏捷地捕捉着池沐表情的每一丝变化。
察觉到池沐的心境,他又道出最后一句,只有短短八个字,虽依旧毫无情绪,却如鼓槌般,字字击在池沐的心上。
“收复梁州,还我河山。”
“收复梁州,还我河山。”
“收复梁州,还我河山。”
神秘人将严阵以待的大军交与池沐,自行驰远了,很快便消失在黄沙中。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不见,池沐的耳边还一遍又一遍地萦绕着这八个字。
池沐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支军队“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精神。
在羌野蛰伏多年,日夜苦练,都是为了玉汉有难时,能够倾尽所有。
他翻身下马,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全身的气力朗声道:“将士们,多年来,大家身在羌野,却无一不是我玉汉英雄。我池沐在此,谢过将士们的卧薪尝胆,也谢过那位素未谋面、不知姓名的将军的忠勇报国。”
说罢,他撩开盔甲下摆,直直地半跪了下去。
“誓死报国!护我玉汉!”黑金甲军高举兵器,万人的呼喊声震动沙丘,响彻云霄。
池沐重新上马,率领着这支大漠中走出的强大军队,气势凛然地攻向位于梁州最北的阳谷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