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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四维公司的人好像都知道张海强离婚了。 先是助理小秦有意无意的在张海强面前说了一句:“张总现在下班也不急着回去了,是不是嫂子不要你了?”张海强心里一惊,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小秦脸上一副玩笑模样,他只好敷衍道:“现在路上太堵了。晚点走车还少点。”
小秦笑了一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接着是朱文杰打来电话,拐弯抹角的问张海强最近生活的如何。张海强心下狐疑,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关心起自己的生活了?搪塞了几句,转守为攻的问:“你跟那个海平妹子咋样了?啥时候结婚?操心一下你自己的事儿吧,别让人家姑娘拿刀追着你才结婚。红包我去年就给你准备好了,你小子竟然到现在没动静。”
朱文杰嘿嘿一笑,说:“我现在这样不好吗?跟结婚有什么区别?没听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结那么早干啥?早结早离吗?”
这话又让张海强脸红心跳,他明白同事们应该知道自己离婚的事情了。怎么知道呢?自己没跟任何人提起,景宁跟大家也不熟,想说也没机会啊。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张海强看谁都觉得对方的神情古怪,虽然都是笑着,但好像笑容的背后藏着怜悯,嘲笑,痛惜,甚至幸灾乐祸。他想抓住他们问个明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真是的,问了又能怎样,谁会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你? 好在业务开始忙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他胡思乱想。 业务员们规规矩矩的上了几天的培训课,早就憋的心思都飞到了外面。正月十五一过,不用张海强催着撵着,纷纷把出差计划报了上来,急不可耐的出去跑市场了。 原本热闹的办公室变得空旷,司机老高和新招的仓管老袁大眼瞪小眼,百无聊赖的把报纸翻了一遍又一遍。技术部门的四个工程师有三个同意转行做业务,现在也跑了出去开拓客户,只剩下陈学武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翻看着专业杂志。 陈学武拒绝做业务,理由是他这方面不擅长。张海强并没有多劝一句,他也觉得陈学武的性格不适合做业务。这是个纯粹的技术型人才,木讷沉闷,不善言辞,让他做业务的确有点强人所难。 况且,技术上还是需要有人的,虽然业务员们现在的技术水平都提高了很多,但遇到稍微复杂的技术难题,仍然不如职业技术人员专业。业务忙起来之后,只靠孔庆永一个人肯定也忙不过来。陈学武技术熟练,人又本分,是个让人放心的好帮手。 现在让张海强不放心的反而是孔庆永了。年后跟孔庆永商量让技术员转行做业务的时候,孔庆永就瞪大了眼睛,连连反对:“这不是胡闹吗?他们技术做的好好的,干嘛要撵着去做业务?就算咱们公司是业务型公司,也不能离开技术人员吧?你把他们都撵去做业务了,我这里的活儿谁干?”
张海强事先没想的孔庆永会反对,听他这么一说,愕然半响,才说:“人手不够,我们再招人。他们几个我已经都说好了,不好再改了。”
孔庆永脸色铁青,站起来就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说:“你都说好了还跟我商量什么?那就这样吧。”
张海强这才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忽略了孔庆永的感受。技术员都变成业务员了,孔庆永这个技术部门的领导就成了光杆司令,啥活儿都得亲力亲为,他心里怎么能熨帖? 孔庆永心里的确不痛快。 当年罗亚平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工控产品为何物,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就开始做这行业。虽然靠着家里的关系,拿下国棉厂的供货合同,但变频器是新事物,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用。厂里一天几个电话的催着罗亚平派人过去调试,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识了在国棉厂做电工班长的孔庆永。是孔庆永不辞辛苦对照着说明书一个参数一个参数的把参数试出来,解决了罗亚平的大问题。作为报答,罗亚平力邀孔庆永辞职出来跟自己干,并开出一份让他不好拒绝的工资。 正是因为孔庆永的加入,罗亚平才可以专心的做业务,将所有的售后服务和现场技术支持都甩给了孔庆永。孔庆永也不负所托,利用自己丰富的现场经验和孜孜不倦的勤学好问精神,妥善的解决客户现场遇到的问题,因此也深得罗亚平信任和赏识。在公司壮大之后,便将公司的技术部门交给孔庆永全权负责。 对于张海强,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孔庆永一直照顾有加,一则张海强是他介绍到公司来上班的,干得好说明他眼光独到。二则又是自己的租客,同事之外又增加了一层朋友关系,互相帮助也算是应该。所以不管张海强提成副总,跟他平起平坐,还是接替罗亚平做了公司总经理,成了他的上司,孔庆永都欣然接受并积极配合。 可张海强刚做了总经理,就拿他的技术部门开刀,把他仅有的四名手下分化瓦解了三个,让他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这分明就是针对自己啊,目的很明显,是想把他撵走。 孔庆永拿不准这是张海强的本意,还是罗亚平的授意。可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一样。都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般的挤兑自己。 张海强这小子竟然这么无情无义,都怪自己以前走了眼,没看出来啊。 但不管肚子里再有气,该做的工作还得做,该参加的会议还得参加。当孔庆永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在会议桌前坐下之后,张海强气定神闲的说了一句:“人都齐了,现在开会。”
会是每个月的例会,这是罗亚平在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月底了开个会,每个人都总结一下本月的工作情况,该批评的批评,该表扬的表扬,当然往往表扬的多批评的少,毕竟都是要面子的人,没有原则性的错误,谁也不会说到脸上去。 会上发言的一般都是业务人员,他们的事儿多,客户那边的情况复杂,谁报低价抢客户了,哪个客户又出什么问题了,哪个客户又提什么过分要求了,不一而足。而非业务的员工说起来就简单很多了,他们的工作单一,都是眼皮上的活儿,也没什么值得汇报和总结的,往往是一句“这个月工作正常”就结束了。 孔庆永只是低头听着,这些年轻业务员的口才都很好,一件枯燥无趣的事情在他们嘴里能变成妙趣横生的奇闻异事,经常能把人逗的前仰后合,以前他每次也会饶有兴趣的听这些家伙白活,但今天这些话让他觉得无聊啰嗦,可又不好说什么。 毕竟不是业务会,业务员们也只是乱腾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后面接着就该是总经理张海强最后的点评总结,总结完会议就结束了。大家都看着张海强,知道他开会一向务实,很少说那些套话废话,只等他简单的说几句,就下班回家了。 但张海强看了眼沈霞,对大家说:“还有件事,让沈霞跟大家说一下。”
沈霞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张纸,说:“根据公司目前的状况,参考其他公司的经验,我现在把咱们公司的考勤制度给大家读一下。”
说完读了起来。
这份考勤制度是沈霞一手制定的,内容包括上下班考勤办法,出差人员考勤办法以及惩罚措施,事假病假的请假流程和对应的工资扣除办法。内容并不复杂,也说不上严厉,但听完之后每个人都面面相觑,神情严肃。 谁也不希望公司管的太宽太严,特别是以前那种松散的模式实行多年, 冷不丁的搞出这么一份考勤制度,迟到了还要罚款,这让大家一时难以接受。 看场面有点沉闷,张海强说:“这份考勤制度,我会前看过了。我觉得比较合理,大家做起来不难。为什么要定这个制度呢?主要是因为罗总现在不在,我担心大家因此而懈怠,所以用制度把有些本该做好的事情规定下来。我们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每天都有迟到的,我觉得这样不好。可能有人会说,罗总在的时候也是这样。这个不假,但罗总在的时候迟到了他不说就没什么,但现在他不在你还迟到,别人就会说你趁老板不在的时候偷奸摸滑。这个制度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的。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从下周一就开始执行。”张海强既然这么说了,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彼此看了一眼,没人说话。张海强刚想说“没意见那就这样”,孔庆永忽然大着嗓门说:“这个考勤制度我做不到。”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他,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满。 张海强没想的孔庆永会提出反对意见, 顿了一下,问:“老孔你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
孔庆永的脸绷的很紧,皱眉说道:“我实际情况在这摆着,家里有老人和孩子,没法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比。我父母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每天早上要去他们那里照看一下,顺利的话能按点来公司,万一有点事情一耽误,迟到个几分钟很正常。我孩子走读,每天都得接送,我老婆送还可以,但没时间接,只能我接。学校周三周五放学都很早,总不能因为这个每周扣我两次钱吧?这也太不合理,太没人情味了吧?”
孔庆永说的是实情,张海强清楚。这也是包括司机老高,仓管老袁这几个中年人都面临的问题。在沈霞把草稿拿给他看的时候,张海强就提出过这个问题,但沈霞一句“他们可以早几分钟出门啊”,就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来。 老孔的那句“太没人情味”让张海强脸上发热,他怀疑老孔这是借事说事,讽刺自己。但他现在没法跟老孔解释太多,只能说:“老孔的话也有道理。我看要不这样吧,考勤先在业务部门试行一段时间,反正业务部门都是小伙子,早上少睡会儿懒觉就没什么问题。大家觉得怎么样?”
业务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表示反对。大家都在张海强手下干了两年业务了,已经习惯了按照他的吩咐办。再说了,考不考勤有什么区别?糊弄考勤还不简单?打完卡再出去买早饭还不是一样? 忽然沈霞开口道:“我觉得这样不好吧。一个公司的人执行两个制度,说出去让人笑话。再说最需要考勤的不是业务员,恰恰是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的人。要试也应该是坐班的人试啊。”
所有人都看向沈霞,不理解她一个新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主动性。还没等张海强说什么,孔庆永马上接话道:“那好吧,再说多了也没用,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我反正无所谓。”
孔庆永这句气话让张海强也有些恼火,考勤制度不是针对老孔个人的,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下找自己沟通,在会上这么口无遮拦的表示反对实在让他下不了台,老孔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这是搞的哪一出? 他看了眼面面相觑的众人,沉声说:“那就这么定了,还是先在业务部门试行一个月。有什么问题下次例会的时候再说。”
回到办公室,刚想打电话让老孔过来一下,沈霞推门进来,一进门就埋怨道:“你这么做我有意见,张总。不能因为老孔反对,就改变事先定下的事情,对吧?考勤也是公司慢慢正规起来所必须的一个制度,怎么能因为个别人反对就不实行了呢?”
张海强看着沈霞漂亮的脸蛋,半响没做声,他想不明白沈霞作为一个会计,如此积极的参与公司管理事物,是因为她年轻气盛急于表现,还是因为得到过罗亚平的授意。 沈霞被张海强看的脸红了,拍了一下台前椅的靠背,嗔怪道:“领导,想什么呢?跟你说话呢。”
张海强收回目光,指了指台前椅,示意沈霞坐下,然后说:“其实就是没有考勤,大家也一直挺自觉的。当然,有这个制度肯定会更好。但现在我觉得公司的稳定比考勤更重要,如果考勤制度引起大家不满,可能起的效果是适得其反。这也是我一直有顾虑的地方。”
沈霞不屑的摇了摇头,脑后的马尾辫随着荡了几荡,说:“怪不得罗总跟我说你面慈心软呢,还真是这样。只靠着当老好人怎么能管理好公司,这么多人没个制度约束,那还不跟一盘散沙一样?我定这个制度也是为了公司好,也可以说是为了你好,罗总回来的时候,看到公司比以前有了进步,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张海强笑了笑,确信沈霞这么做是得到罗亚平的授意,说:“谢谢你了。那就先这样吧,你回去再完善一下条款,尽量照顾一下大家的实际情况。下个月例会的时候再定。”
沈霞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从随身带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张海强,说:“这是订票电话,你到机场的时候直接找他拿票就行。海南是个好地方,现在去正合适,你可以好好玩一下。”
张海强接过纸条,看了眼,笑着说:“我又不是去玩,开完会接着就回来了。听说那里的物价很贵,我也没那个实力消费。”
沈霞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张总就是低调,你要是消费不起,那我们这些穷人更不用想了。”
看着沈霞娉婷的穿过办公区回到财务室,张海强收回目光,心里暗叹一声,现在可以断定,这个沈霞是罗亚平留在公司里的眼睛,是带着任务来的,不管任务具体是什么,可以肯定里面绝对有一条是监督他这个总经理。 呵呵,监督,是不是也可以称为监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