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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财富大厦十八楼的窗户望出去,流经洛州城北浑浊的黄河水变成了一条发亮的细线,拐了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弯,一路逶迤东去,在视线尽头消失不见。新建的黄河斜拉索大桥像是小朋友的玩具,好像跺一下脚就能振塌了。桥上的汽车如同暴雨来临前的蚂蚁,川流不息但也井然有序。从黄河大桥往市里方向行不多远,又有一座大桥,是横跨洛河的公铁两用桥。洛河在此与黄河齐头并进,虽然流量远不如黄河,但也迈着平缓的步子不疾不徐的奔涌向东,将最终在往东三十公里处汇入黄河,完成合体。随着城市的扩张,洛河慢慢成了洛州市的内河,沿河两岸建起大片的楼房,从这里看过去,火柴盒似的密密匝匝大小不一。新建的洛州热电厂的几个大烟囱慢吞吞的往外吐着白色的烟气,在空中凝聚消散,变幻出各种形状。 以热电厂门口的广和大街为界,城市被人为的分成两个区,北面是洛城区,是洛州市近几年开发建设的生活区,因为靠近洛河,植被茂盛,被地产企业宣传成“黄金水岸,洛州新城”,俨然一副与主城区分庭抗礼的架势。 路南就是洛州市开发区的地盘。虽然是开发区,但工厂并不多。这两年环保指标日益严格,传统意义上的企业多数被清理到周边县市,留下的都是污染轻噪音低的高新技术企业,像可口可乐,日立电器等,多有外资背景。 在开发区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各种产业园,有当下最火热的网络技术产业园,有传统的机电五金产业园和食品饮料产业园,这些产业园里各种规模的公司数不胜数,他们或生产或经销,或组装或服务,都依靠洛州强大的辐射能力,将生意做到整个洛东省甚至邻近省份。 财富大厦所处的位置是开发区的正中。如果上到楼顶,可以俯瞰整个开发区的全貌。这几年开发区的建设一直没停,高楼像生了腿似的绵延向四周,不管是居民楼还是写字楼,都越建越高,好像建矮了就低人一等似的。 张海强叹息一声,从窗外收回目光。在财务大厦上班三年,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俯视自己生活的城市,第一次眺望远处如蝼蚁般微小的众生。 门被敲了几下,沈霞站在门口,对他喊了声:“张总,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沈霞是接替周会计位置的新人,才来没几天。纤细高挑的个头,鹅蛋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头发随意的扎成马尾巴,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亲切感。去年夏天刚从洛州财经学院毕业,算是罗亚平的校友。可能正是因为这层关系,罗亚平才会把财务工作交给她这个毫无经验的新人。 张海强哦的答应一声,把窗户关上,拿起地上的一个纸箱子,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迈步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因为新一年的房租价格谈不拢,洛州四维科技有限公司搬离了工作三年的财富大厦。 张海强正式担任总经理的第二天,财富大厦物业公司那个滕小姐再次登门,询问他们公司是否继续租用这几间办公室。 “如果续租,租价从今年开始每平米两块五。”
滕小姐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语气坚定。
张海强皱着眉看着滕小姐浓妆艳抹的脸,没好气的问:“一下子涨这么多,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是我们欠你们物业费了,还是拖欠你们房租了?”“都没有。”
滕小姐笑着说:“我跟您解释过,是我们老总特意交代的。”
“你们老总?”
张海强记起她是曾经说过,好奇的问:“你们老总这么大的老板,怎么可能会盯着我们这一点地方,非要给我们涨房租?”
滕小姐看了看门口,像是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说:“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好像以前的租价是因为开发区某个领导,所以才给的那么低。听说那个领导调离了,我们老总跟他关系一般,所以。。。”
果然是故意刁难,张海强沉吟了一下,对滕小姐说:“谢谢你的直言相告,我觉得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另选地方吧。“ 他是总经理,必须做出决定。 新地址是沈霞从报纸上选的,张海强开车带着老孔跟她一起去看了,总体还算满意。这也是一栋写字楼,只是年头稍微久了些,比起财富大厦显得有些破败。原本写字楼里聚集着很多做电脑和数码产品的商家,这里算是除了科技市场以外洛州市第二个电脑产品集散地,但由于新的数码大厦在高新区建成并投入使用,很多商家将办公地点搬了过去,原本热闹非凡的经商热土,一夜之间变得人去楼空,冷清了许多。 人少了好,电梯停车场等公用资源就没那么紧张了,中午在附近吃饭也不用排那么长的队了。更主要的是这里有大量空置的仓库,刚好满足四维公司的仓储需求。 云勇说过,从今年开始,四维公司就要单独备货,再也不能跟分公司合用一个仓库了。 新办公室方方正正,两头各有两间单独分隔出来的单间。中间的办公区能摆下十几组办公隔断,业务员们办公富富有余。安排的紧凑一些,还能挤出一个地方布置会议桌。 张海强的总经理办公室在东面最里面一间,旁边的另一个单间被他布置成会客室,罗亚平的那个巨型根雕茶海占了一小半空间,有重要客户来了,可以在这里接待。搬家时茶海是张海强亲自收拾的,他把尖角地方用报纸裹了缠上胶带,这样就不怕搬运过程中的磕碰。这是罗亚平的宝贝,他必须照顾好。 财务室在西面最里面的那个单间,上一家租户定制的铁门还在,给他们节省了一笔费用。老孔的办公室在隔壁,他是公司元老,又是技术部门负责人,应该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其他人都安排在外面的大通间。 搬家那天是周六,张海强没有找搬家公司,公司二十多号人,小伙子们有的是力气,没必要花那个钱。再说东西也不多,三下五除二就把隔断拆了,运到楼下,司机老高开着那辆皮卡,几趟就运了过来。其他零碎的东西,张海强的捷达跑了几趟,算是彻底跟财富大厦脱离了关系。 晚上在新办公楼下面的饭店摆了两桌,一是大家忙了一天,算是犒劳,二则张海强新任总经理,大家都要给他庆贺一番。三也是趁这个机会,欢迎沈霞的加入。 对于罗亚平委任张海强做总经理,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他已经在销售副总的位子上干了两年,成绩有目共睹,公司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何况张海强为人谦逊公正,不会为难大家。 在所有人眼里,老板罗亚平在不在其实没什么关系,甚至他不在大家更放松自由一些。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公司正常运行,就能保证自己的收入,谁当领导有什么区别? 多是年轻人,又没有老板在场的拘束,这顿酒喝到十点多才散。好几个业务员都脚下踉跄有了酒意,沈霞在马路边一辆接一辆的拦着出租车,把大家安排着挨个离去,才舒了口气,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张海强说:“平时你们都是这么喝的吗?这也太多了吧。”
张海强是领导,在酒桌上自然是大家围攻的对象,好在他平时喝酒定量,大家都知道这个规矩,也不好太强迫他,所以他喝的并不多,只是脑子有些晕,手脚还能听指挥。他笑了一下,对沈霞说:“他们都是为了欢迎你,才这么卖命的喝。除了你,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沈霞脸一红,笑容可掬的回复道:“我哪有张总那么大的面子,他们是为了祝贺你高升才对。我不打车了,蹭你个便车吧。”
张海强一愣,问:“我跟你顺路吗?”
他不想跟这个沈霞走的太近,凭感觉他觉得这女孩跟罗亚平关系不一般,否则怎么能让她小小年纪来做会计?
沈霞说了个地名,果然跟他住的丽景家园顺路,张海强只好一挥手,故作豪爽的说:“走吧,反正我喝了酒,你不怕就坐。”说完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但既然说出口了也不好再解释,怕是越描越黑,赶紧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沈霞好像没听见似的,轻笑一下,打开后座车门,也钻了进来。 因为结婚几个月就离婚,所以离婚给张海强带来的影响好像并不大。屋子里的摆设几乎没变,只是电视柜上摆着的两个相框被他收进了橱子里。相框里是他跟景宁的合影,既然人都走了,还是收起来为好。景宁的嫁妆不多,被褥倒是有几套,离婚的时候他俩谁也没想起这些,依然留在这里。其他没带走的,张海强都折成钱给了景宁,景宁当时不要,张海强还是强行塞到她的包里了。 景宁走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好像根本不曾有过这段经历似的。张海强猜想景宁现在肯定跟赵志远在一起,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恐怕得偿所愿了。从心里说景宁是个好女孩,是那种爱上你就义无反顾的人。男孩遇到这样的女孩既是幸运,又是一种禁锢,幸运自不必说,因为你不必担心她会因为世俗的观念而改变对你的爱,而恰恰是这种不计后果的爱,会让男孩感觉被捆绑的太紧,成了一种幸福的禁锢。 就算赵志远的父母不反对,恐怕他俩之间也不会顺顺当当,张海强得出这个结论。 可惜景宁一开始爱的不是自己啊,张海强长叹一声,倒在床上。 习惯了身边有个人睡着,忽然没了会觉得床变得空旷。刚开始张海强只是想着景宁对他的背叛,并没有过多的想过这些,今天喝了酒,虽然头晕乎乎的,但脑子异常清醒,他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跟景宁从认识到结婚然后离婚的过程,猛然发现心里的甜蜜多过痛恨。他可是因为景宁背叛才跟她离婚的,这才几天,怎么就恨不起来了呢? 他把思绪调整到那天接的那个电话,电话肯定是赵志远打过来的,这个不用怀疑。电话里那个说“喜欢”的女人按说肯定是景宁,因为赵志远喊她“宁宁”。自己当时之所以能确切的认为是景宁,也是根据赵志远的这声称呼。 想到这里,张海强猛地坐了起来。他忽然有个推测,赵志远是故意给自己打这个电话,然后故意在电话里叫那个女人“宁宁”,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误会景宁。会不会是这样? 努力回想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好像是景宁的,又好像不是。声音是女人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发出的呓语,自然跟平时不同,但自己受到赵志远的诱导,认定就是景宁的。 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就是个大傻瓜啊。张海强颓然的倒下,后悔自己那天的冲动,真应该好好听一听景宁的解释。 虽然只是猜测,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虽然他只见过赵志远一面,但凭他多年的业务经验判断,赵志远是那种强势的男人,而且智商很高,这种男人做事不择手段,给自己下个套,使个阴招,完全有可能啊。 可恨的是自己轻易就上了他的当。 忽然有种给景宁打电话的冲动,张海强摸出手机,时间已经夜里十二点,太晚了,打电话不太合适,那就发个短信吧。 “你还好吗?”短信发了过去,张海强忽然紧张起来,把短信提示声音调高了一些,生怕景宁的回信自己错过了。但手机一直没声音,他拿起来看了看,电量很足,而且财务刚交了话费,信号也是满的,只要景宁回信,自己绝不可能错过。
说不准景宁正在琢磨怎么回复他,或者是故意晚点给他回,让他着急。因为自己的草率和冲动,导致今天这个结果,景宁肯定更生他的气,赌气不回他的短信也是有可能的。 “那天是我冲动了,不该发那么大的火,给你道歉。”又发了一条过去,这次景宁应该气消了一些,很快回复自己了吧?虽然后悔当时的冲动,但张海强觉得自己那么做情有可原,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在那个时候都做不到冷静,自己也算是正常反应罢了。现在诚心道歉,景宁应该体会到自己的诚意。
但手机依旧安静,没半点回音。张海强忍耐不住,也不管已经快一点了,毅然决然的把电话拨了过去。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空号?景宁换号了?张海强像泄了气的皮球,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