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自两只走了之后，院子里就只剩下厉害和黑衣男子。
厉害习惯性的卷了卷尾巴，尽量让自己表现的高贵矜持一些，别像一瞧见美男就流哈喇子的花痴一样，显得既没见过世面，也不稳重。
那样不好。
她缓缓的飘了过去，学着在人间看到的模样，双手向前一拱，做了一个并不标准的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黑衣男子淡淡的“嗯”了一声，神情淡漠，半分让她报答的意思都没有。厉害想了想，将准备开玩笑说出口的“不若以身相许”默默咽了回去。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起来。
厉害摇了摇尾巴，试图找些话来说，可是对着他那冷若冰霜的脸，有些话就是说不出口。
面前的男子跟红颜、祸水不同，和他们两个待在一起时候，可能大家都不是人，她就有一种自己跟同类在一起的感觉，说话行事反而放得开，面前的男子身上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想靠近，却不知该如何靠近。
就在她以为两个人要这样耗着的时候，黑衣男子先开了口，“你孤身一人，可有什么打算？”
厉害有些惆怅。
她找不到肉身，心里也知道，它很可能已经被人吃掉了，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也是想要等等他们口中的公子。
毕竟救了她。
她怎么着也该当面道个谢才能离开。
厉害垂头丧气：“我想先找找自己的肉身，如果实在是找不到的话，再去阴曹地府投胎转世吧。”
“我陪你。”俊美的黑衣男子低声道。
见厉害疑惑地看了过来，他解释了一句：“你现在孤身一人，那厉鬼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一些道行很深的妖魔鬼怪，抑或是僵尸，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我正好有事要去一趟阴间，不如搭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不假。
对厉鬼而言，厉害可是上等的补药。
她如今肉身已毁，就剩下这个谁都能来啃上几口的半吊子残魂。
厉害也知道这一点，她想着，面前的黑衣男子总归不是坏人，他要是真想做什么，早就动手了，哪里会留在这里耐心解释一二。
更何况，她跟随师父修行千年，旁的不行，这看面相的功夫倒是学了一二，面前的男子眼中正气凛然，命格极旺，气运恢弘，身上隐隐带着正神才有的紫气。
厉害领了这份情，“多谢公子。”
见蛇儿上钩了，黑衣男子唇角勾了勾，微微侧首，淡声道：“叫我北辰便好。”声音温润，很是动听。
厉害的心轻轻一颤。
之前在道观的时候，师兄弟们虽然多，可大家各自占据着洞口修炼，甚少见面。厉害又是一只不理俗世，一心只想着修炼和美食的蛇，是以千百年来也不曾跟哪个异性走得近过。
骤然间身边多了一个大美男，还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情况下，厉害有些不太习惯。
而北辰，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真的只是一路护送她，他除了偶尔出手替她收拾几个不长眼睛的厉鬼外，全程无话。
厉害飘在他左侧，时不时地用余光悄默默的打量着他。
剑眉星目，薄唇挺鼻。长得真是俊美。
出手制敌的时候更是毫不留情，接连几次都是一招毙命。
这么一个绝世好男人怎么就被她遇到呢？
还跟她走在一起？
厉害垂眸看了看自己飘在冷风中摇来晃去的大尾巴，又看了看自己挂着的手臂。
他们两个，一个是行走的“厉鬼眼中的食物”，一个是“厉鬼的克星”，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搭档。
漆黑的夜里，凉风习习，只听得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响。北辰整理衣袖的手微微一顿，头也不抬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厉害回过神来，摇了摇尾巴，随口编道：“我在想杀了我的那个人。”
“咔嚓”一声，树枝踩碎的声音。
北辰不着痕迹地将树枝踢到一边，隐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捏了起来。
“那个挨千刀的贱人，别让我遇到他！否则，我一定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还有他手中的剑，我当时也没瞧清楚究竟长什么样，要是让我找到它，一定将它丢进炼炉里重造，说起来……”
厉害一顿，扭过头盯着北辰，“你是修道之人的话，应该对剑很了解，你知不知道是哪把剑杀了我？能不能算出来？要是找到那把剑的话，应该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她身为蛇妖。
普通的剑是不可能砍伤她的，最多帮她挠痒痒。
能把她砍死，那剑怕是已经生出了剑灵了。
北辰清咳了一下，“我并不清楚。”像是怕厉害不相信，他又解释了一句，“算卦也只能算是祸是福，并不能算出这些。”
厉害惆怅地点了点头，接着往前飘，“是我唐突了。”
北辰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深邃的眼眸看着她的后背闪烁了一会儿，最后归于一片寂静。
他走了一会儿，突然问了出口，“你想找到那个叫刘邦的人，是因为恨他杀了你，想要报仇吗？”
“报仇？”
厉害茫然的看他，“为什么要报仇呢？是我自己倒霉，被他抓住了罢了。他就算是不杀我，也会杀别的蛇的。”
“可你刚还说找到他，要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厉害摆了摆手，“我就随口一说，你就随耳一听，不要太当真。”
“……”
北辰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之间愣住了，就听到她“哎呀”一声，念念叨叨的声音传来，“我是想找到他，然后问问他为什么要斩白蛇起义，斩别的东西不好吗？我们蛇又不是蚊子之类的害虫，我们还帮人抓老鼠呢。是不是他对我们蛇有什么偏见啊？”
北辰：“……你就不恨他？若是没有这一遭，你就不会死。”
“你又怎知没有这一遭，我就不会死？”厉害反问。
“……”
北辰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了。
“师父说过，要随遇而安。万法皆有缘，一切皆有定数，很多东西都是注定了的。这事情发生了，就说明我该在那时候被人宰了，若是逆天改命，老天爷一定会安排个别的劫难下来。”
厉害道：“我在被杀之前隐隐看见那刘邦身上有帝王之气环绕，我要是真的对他起了杀意，害了他的性命，他一死了之，不过是去阴间走一遭轮回重新投胎罢了，我却要因此堕入魔道，万劫不复，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我吃亏。索性放宽心，就当是历劫罢了。”
有些认命的话语入耳，北辰站在她身侧，眸色暗沉地看着她。
“哼，我命由我不由天，那狗贼说什么我命中犯煞，迟早会灰飞烟灭，简直可笑！待我前去，取了他的首级，叫他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隐隐与面前的人重合，那些猖狂的话语犹然在耳，那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谁能想到，曾经傲视群雄，敢以一己之力杀退天庭十万天兵的人，如今却是天真浪漫到好像不谙世事。
一样的面容，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
以前的她，从来不信命，也从来不认命。
难道千年过去，一切都变了吗？
北辰无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心中无数记忆碎片在翻涌，最后幻成了嘴边的一缕浅笑，“这样……也好。”
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