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山的弟子不动声色地看了詹余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詹余听了李年的质问、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的家境其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里有一个竹编铺子,因其父母手艺好、生意不错。他出生以后，他的双亲就靠着铺子里的收益、费尽心思地送他去读书。
在大烨、阶级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唯有读书能让平民、寒门有机会跨越这个鸿沟。在双亲的望子成龙下、詹余身深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直在瘟疫发生以前，他都觉得什么农、工、商都比不得读书人高贵。
当初他初一听大成学院的事、很感兴趣,毕竟那可是小仙君办理的。然而他看到大成学院的《招生简章》后、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兴趣,在那时的他看来、大成学院毫无限制的招生确实“有辱斯文”、着实“荒唐”。
可后来,奕州的瘟疫传入闵州，他的父亲不幸染上瘟疫,他侍奉着他的父亲，看着他父亲奄奄一息、两鬓霜白的样子,詹余猛地意识到、他的父母也是他口中的“下流”之辈。
他想要去请大夫给他的父亲看看、却被人以权相压。詹余忽然觉得、他读得那点书又算得了什么呢？那点书不能让他的双亲安详余年、也不能让他的父亲康复起来。幸好、因为鹤鸣山的小仙君向世人公布了防治瘟疫的方法,虽然还是有人没撑过去、他的父亲却一点点好了起来。
看着他的父亲脸色恢复红润、詹余很高兴,高兴之余却有些迷茫。他从小的认知被这场瘟疫推翻、他一时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自小读书、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他当然知道考取功名可以让他们詹家光耀门楣、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为什么非要通过读书呢？詹余自问，明明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拼命读书才能往上爬呢？
这种纠结詹余没有与他人说起,他曾试图与往日同窗透露一二、同窗们却觉得詹余只是因为家中父老病危、过于焦虑了。
有时连詹余也不清楚他在焦虑什么，他好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小房子里、这个小房子只能容许他一个人直直地站着,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直到他看到桌边的《鹤鸣月报》……
“鹤鸣……”詹余看着“鹤鸣”二字、周围的小房间好像给他开了一个小窗户。
于是他背起行囊对着他大病初愈的父亲和憔悴一冬的母亲说：“爹娘,我想去江州城看看、想去鹤鸣山瞧瞧、想拜望一下小仙君,我想去大成学院报名入学,我想去那里找一个答案。”
詹余已经寒窗苦读数载、通过了乡试,按理该好好准备州试，可他却在父母的支持下义无反顾地来到了江州。
他不知道在这里、在大成学院他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答案,但他却着实已经迈上另一条新的道路，已经不是年前那个在茶楼里不知天高地厚的秀才。
若是那时候的他听到李年的嘲讽、已经一拍桌子反唇相讥了,可是此时的他却思考了一下、然后后退一步对李年行了个礼,他说：“那时我年少无知、口出狂言、多有冒犯,还请小兄弟见谅。”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礼尚往来、吃软不吃硬的,李年看到詹余冷不丁如此有礼貌也不好意思咄咄相逼，他愣了一下、最终没再说什么：“行、行吧……知道错了就好，你这样弄得好像是我斤斤计较一样。”
詹余连说：“哪里！当日属实是我之错。”
他这退步让得反倒令李年不好意思。
其实李年的内心深处不是不仰慕读书人，在这大烨、谁不想读上书呢？“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是某些人的思想，而是少数读书人管控下的社会的思想。
李年之所以在茶楼里和詹余他们发生争吵，未尝没有含着一丝嫉妒……如果可以他也想入私塾、进学堂、拜先生，可是他不行、他家供不起一个读书人。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鹤鸣山竟然开办了学院，而且提供助学贷款！在大烨、也是有“贷款”这样的行为。大烨并没有钱庄、银行，却有富得流油的地主老爷。常有地主会给穷人放贷、然后收取高昂的利息。
大烨的律法并没有对放贷的利息进行约束，这就导致了大烨遍地“高利贷”。除了真的走投无路之人，没有人敢去找这些富商老爷们借钱。可是鹤鸣山的助学贷款竟然在贷款人读书之时以及毕业三年之内并不收取利息。
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年不识字、看不懂《鹤鸣月报》，但他会叫客栈里的说书先生一期不拉地读给他听。他一听说这件事情立马从自己的床底下掏出了攒了这么多年的积蓄、决定要前往江州、去大成学院！
没想到他刚来江州、就碰到了詹余。虽然与詹余有过口舌之争，可现在詹余摆出如此低姿态，两人又同是闵州之人，单纯如李年不禁生起一点亲近之情。
他学着詹余的姿态朝詹余回礼、然后爽朗地说：“那日你有错、我又何尝没有对你粗鄙相向？此事就别再提了吧。我两是老乡，今日再相逢也是有缘。你也是要到大城书院报名对吧？不如我们同行？我刚刚已经找仙长问好了路。”
詹余自然不介意，反而欣然同意，随着李年一道离开。
鹤鸣山的弟子摸着下巴、饶有意思地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他们天差地别、过了这个岔口却终殊途同归。
同他们一起的，还有来自大烨各州的百姓。即便李年事先不问路、只顺着人流实际上也当能顺利到达大成学院。
在学院之前有一个巨大的广场，上面已经挤满了人。李年拉着詹余试图挤进人群凑到前排：“我和你说，听说今日开始报名、小仙君会出现！”
“小仙君？”詹余听言也开始主动往人群中挤。
对于其他州的百姓来说、白术只存在于传闻中。其实道士在大烨的阶级当中是属于“中九流”，但是却没有读书人对白术有过鄙夷之意。
因为他实在是太传奇了，自然与凡夫俗子不可相提并论。不说他所弄出的那些、可以影响整个大烨的东西，只是传闻中他的相貌就已经令人津津乐道。
“小仙君真的有绝代面容吗？”
“听说小仙君为了少见世间疾苦，将眼睛蒙了起来、从未有人看过他的脸。”
“不知道小仙君比起美人榜、公子榜第一的白术又如何？”
“自然是小仙君更美！那个白术算老几啊？老子听都没听过。”
李年和詹余两个人仗着自己年少体壮一路挤到了人群最前面。他们探头张望着、从他们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大成学院的大门。
在设计新城区的时候，白术并没有完全摒弃大烨的建筑风格、一律按照现代化的城市进行建设。像是大成学院的大门就很有古韵，门口还放着两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石狮子的两边各摆着几张桌椅。桌子上面有用立着的木牌、写着“报名处”三个字，最边上的一张桌子上写的是“助学办事处”。
突然人群爆发出一阵纷乱的声音。
“好像有人出来了！”
“是小仙君吗？”
“让开点、让我看看！”
詹余还有些矜持，李年为了看清楚、直接整个人跳了起来。
只见大成学院的大门里面、几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然而所有人的视线、都第一时间放在了中间那个穿着青衣的人身上。
此人身姿卓卓、眼睛上蒙着轻纱。明明连脸都看不清、广场上的众人一见到他却都不由安静下来。有人看呆了、有人唯恐发出声音惊到他……
一边的习宸不由满意地点点头，他力劝白术来宣布报名之事、果然是正确的。看看、连秩序都不用尽力维持了。
白术轻轻清了下喉咙然后对广场上面百姓们说道：“感谢诸位今日前来我们大成学院报名。大成学院招生不限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出生。如果有要报名者，请带着半年的学费和路引前往报名处填写报名表。表上的信息必须保证真实、若有作伪一旦查出，将会立刻开除学籍并且追究责任。若有想要进行助学贷款的学子请前往最边上的助学办事处、登记信息，而后再去填写报名表。学院在核查完真实情况后，就会为各位发放助学补助。大成学院一经报名、除非有特殊情况者，在毕业前不允退学，还望各位慎重报名。我宣布，大成学院第一届招生报名、现在——开始。”
他的声音刚落，广场上的百姓们就纷纷冲到报名处前排起队来，就连詹余也忍不住跑了起来。
学子们排队报名之时，白术则带着白逸、与各位师兄们观察着这些学子。习宸看了忍不住皱眉：“小白、你看这么多学子中似乎好像没有一个是世家子弟，也没有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