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说到。”茶馆里的说书人醒木一拍,摇头晃脑地说他的“新”故事,“陈塘关哪吒三太子正在西海边上要洗他的混天绫,没想到搅得西海龙宫翻山倒海……”
有第一次来的茶客疑惑到:“这故事怎么听得有点耳熟呢?”
“嗐。”有人应他,“不就是鹤鸣山流传出来的《封神》吗?人鹤鸣山大气、不藏私,好多戏班子都不知从哪学了这出戏。听说都唱到外州去了!大家伙都爱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自然也就跟着说。”
“你们说,鹤鸣山是不是真的和戏里一样神奇?鹤鸣山上好像什么法宝都有,戏里若有人遇到困难就会上鹤鸣山求救。”
茶馆里本来就都是些有闲情逸致的人、一听这里在聊鹤鸣山的闲话都围了过来。
“如不如戏里一样、某不清楚,但是鹤鸣山确实处处神奇。看看,我们现在吃的花生米不就是从鹤鸣山上流传下来的吗?仙聚堂里更是常有神奇之至的宝物。”有一个书生颇有些得意地说,“仙聚堂里很多东西不是只赠中了签文的有缘人吗?某有一友人就曾经中了其中一仙物。”
“什么东西?”周围人一听这话立时起了好奇心。
书生先是享受了一会被这么簇拥着的滋味才神神秘秘地说:“某那友人从小勤学苦读,夜里就算没火、就着月光也要读几行书再入睡。因为这份刻苦、他顺利考上了秀才,可也因此把眼睛熬坏了。从那以后看事物越来越模糊,将书拿远些都看不清上面的字。”
周围人立刻响起一阵唏嘘,古代百姓用眼并不频繁、所以少有近视眼,唯有十年寒窗的学子饱受其害。茶馆里很多都是读书人、对此颇有些感同身受,他们很快催促到:“然后呢?他是从鹤鸣山得了什么宝贝?把眼睛治好了吗?”
“可以说治好了,也可以说没治好。”书生又卖了一个关子才解释说,“他从鹤鸣山得到的法宝名为‘眼镜’。此物、某的友人戴上后视物立刻与旁人无异!而且那宝物似乎还能认主,某曾经想要亲自试试、戴上后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真的假的?”
书生如愿收获了一阵震惊声,自得地捋了捋耳边一缕鬓发:“某骗尔等作甚?鹤鸣山尚有宝物‘水车’可令亩产翻倍,治好一个凡人的眼睛又算得了什么?”
周遭人一听都点头附合。
“所言极是。”
“有理有理。”
这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倏地响起:“哼,什么‘宝物’、‘仙物’的?不过都是些淫工巧计罢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满脸高傲的、也是一副书生打扮的人进入大家的视野。
之前那个书生自觉被挑衅、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与其对峙:“大言不惭,鹤鸣山的那些宝物不全是为民的好东西!怎可用‘淫工巧计’污辱?”
“为民?”高傲的书生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万般皆小品,唯有读书高!鹤鸣山除了一个勉强对读书人有帮助的油灯又为读书人做过什么?”
他这话说完很快引起了众怒:“怎么?这位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不需要吃五谷杂粮?”
在一片声讨声中,这书生却一副柴米油盐不进的模样、其傲慢的姿态可把众人气得不清。
这时忽然有一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茶馆门口、手里还抱着东西:“鹤、鹤鸣山!鹤鸣山出了……新、新纸和新笔!”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于读书人而言和五谷杂粮无异。听到“纸”、“笔”二字,他们立刻将正在对峙的两人甩在脑后、迎了上去:“什么新笔和新纸?”
“来,喝点水、喘喘气,鹤鸣山又出了什么?”
报信的人等气喘顺了一些,一边递出手中物一边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接过一看就发现不对劲,入手的东西规规整整、十分光滑,薄如丝巾却不是丝巾,又联想刚刚的话,他们难以置信地低呼:“这是……‘纸’?”
他们哪曾见过这么好的纸?只看到报信人点头才惊疑不定地欣赏手中的纸,没等他们欣赏完,报信之人又递出一木盒并将其打开、里面放着一根一根像筷子一样的东西:“还有新笔!”
“这玩意是笔?”
铅笔看上去确实和传统的毛病相差甚远,不怪众人发出疑问。
报信人不满自己好心告知他们、还被质疑,于是道:“是不是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为了方便从未接触过毛笔的大烨人理解、使用铅笔,鹤鸣山第一批铅笔是直接削好了的。既然报信人自己说了,立刻就有人不客气地取了他的纸笔要试试:“有墨水吗?”
“不用墨水。”报信人得意地说道。
“不用墨水?”众人惊奇,他们从没有见过不用墨水的笔。
百闻不如一见,拿了纸笔的人干脆直接动手试试。其实白术前世的铅笔,内芯不全是石墨、也包括了黏土。若内芯中黏土的含量越多、石墨的含量越少,铅笔芯就越硬、颜色越浅。为了让百姓们可以先适应,白术这批铅笔中并没有掺杂黏土。所以试笔的人非常轻松地就用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来。
“竟真的有无需墨水的笔?”
众人见此都很兴奋,纸肉眼可见的优质不必多说,这铅笔虽然有些怪异、但是不用墨水就意味着他们以后可不用研磨、随时提笔作诗。
他们激动地询问报信人:“敢问,这纸笔鹤鸣山要多少香火才能兑换?”
因为万恶的户籍管理,仙聚堂的东西不能明码标价。白术后来便参考会所的会员卡、做了鹤鸣山专用的香客卡。香客们的香火钱会直接转换为卡内的点数,然后依此卡到仙聚堂兑换物品。左右终究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但这样鹤鸣山就不会落人口实了。
“这……”报信人顿了一下吊足其他人的胃口才说,“纸、十文一张,一两一百一十张。笔、不止不用墨,若笔头消磨、将周遭木头再削掉一些就可以接着使用,一根可起码用两月有余。而这只需要十五文钱一根。”
报信人说完,他眼前的众人立刻长大了嘴巴。
这个价格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在大烨一文钱可以买一个馒头、一碗茶,十几文钱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绝对是昂贵的价格。
但是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一根正经的毛笔就要准备几两甚至几十两、上百两的银子。而纸、以丝为偏旁。大烨之前的“纸”是介于真正的纸与布之间的,便宜而粗糙的破麻布无法书写、只能用作食物之类的包装,也就相对便宜;随着可书写性的提高、麻布越来越靠近麻纸,其价格是越来越高,读书人可用的“纸”往往一张就要起码几十文。
所以鹤鸣山新纸、新笔的价格是茶馆众人出乎意料的……低!他们心中鹤鸣山的新纸新笔应该比市面上的纸笔高出起码一两倍价格,结果没想到这纸笔竟然便宜到如此境地。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刚被遗忘的被挑衅的书生又冒了出来:“哈哈哈,你不是说鹤鸣山不曾为读书人做过什么吗?这新纸新笔你又作何解释?这么便宜的纸笔、现世便是天下读书人之大幸!其不知可以惠及多少寒门学子?”
高傲的书生涨红了脸,片刻后、终于又找到了辩驳之词:“那、那又如何?鹤鸣山终究只是一个普通道门,离江州城数里外。江州城的读书人去鹤鸣山换这纸笔都只能多日去一次,更何况是天下读书人?哼,到底上不了台面。”
他这话倒是戳到了在场之人的痛处,鹤鸣山确实是太远了、不过他们并不觉得是鹤鸣山上不了台面。
“此言差矣!”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人猛地站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是本就对鹤鸣山颇有好感、白术布道那日还去听了宣讲的林云平,他今日竟也在茶馆里。
他面对那个高傲的书生大声反驳:“鹤鸣山就算是相隔万里之外,其做出这纸笔就已经是一件大功德!‘求学’、‘求学’,我辈尚学在于‘求’字。既然鹤鸣山身处方外……不如求其入世,求其……在江州城开一分观!”
听到这话,其他人立刻眼前一亮:“对呀!我等怎未想到?这主意甚好!”
“是呀!如此这般,若是能惠及江州城所有百姓和读书人、便是我等的功德。”
自古以来,满是书生气的学子就是最纯粹的,他们一想到若此事做成的成果就不禁兴奋起来。
“可是,庙宇入城需有当地父母官的许可,鹤鸣山想要入城、难啊。”立刻有人想到现实问题。
但也有人很快提出了方案:“这有何难?上书请求知州特批不就好了?”
很快有人赞同:“可!丁知州向来爱民如子,想必不会拒绝。”
“既然如此。”林云平振臂一挥,“不如就由我修书请愿,有谁可同做此事?”
“我!”
“我!”
……
立刻有许多人激情响应。这些书生行动力很快、定下目标以后,林云平便与众人分好工。他负责写请愿书,其他人负责在江州城内四处游说。他们激情却也不傻,向上“请命”此事联名之人越多将越显得他们正义,就算真的哪里犯了“上”也法不责众。可要是成功办成、他们就是功德无量。
分工后,领了命的众人就迫不及待地散开、要去一展抱负。高亢的情绪下,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切的源头只是两个书生的口角。
此间客栈是江州城有名的雅趣之地,二楼有雅间若干。等客栈中又只剩下说书人的声音后,二楼雅间里走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人嘴里说着闲话、笑得如沐春风,一人戴着纱帽只能看到他时不时地点头附合,还有一人赫然还只是个小孩子。
此三人不是白术、白逸、习宸又是谁?他们结了账、走出茶馆又行了一段、左拐右拐来回绕了几圈后钻进一条小巷里。穿过这条小巷、巷口已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们。见街上无人、三人才钻进马车。而马车里已经坐着四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茶馆里说自己友人得了鹤鸣山眼镜的书生,一人是后来挑衅他的高傲书生,一人是后来拿着纸笔来茶馆报信的人,还有一人刚刚也一直在茶馆里、只可惜没有他的表现机会。
“驾——”随着马车夫驾车,四人在车轮声的掩护下齐齐朝习宸和白术行了一礼:“三师兄、小师弟。”
这四人原来就是曾经从蒙馆离开的鹤鸣山外门弟子,在习宸要组织鹤鸣山的情报网时、他们义无反顾地加入其中。而刚刚茶馆那场戏正是他们在白术的指导下布的一个局。
“师弟们此次辛苦了。”习宸回礼,他没想、这些他以往不曾注意过的蒙馆师弟们还有这等唱戏的天赋,不拜入五师兄仉清泽名下可惜了。
四人连连摆手:“哪里那里。”
尤其是那个一直隐在人群中的弟子有些纳闷地说:“最后提倡要上书请愿的弟子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硬是说了我的词,我还以为是师门另外派了一个弟子来,害我没有派上用场。”
“这是哪里话。”白术摘了纱帽言明,“师兄们此次圆满完成任务,都当记一大功。”
有了白术这句话,四个弟子立刻神采奕奕地又行一礼。
无论鹤鸣山的情报网是要用于何事,白术和习宸为他们设立的奖赏却十分分明及公平。这是个隐秘的工作,除了师门的养育之恩,要留住这些人也需要足够的利害。
为免被人看到,几人并没有在马车上一直停留。在和习宸简短地交流了接下来的工作以后、四人就各自寻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下了车然后遁入黑暗里。白术三人则打算直接坐着马车回鹤鸣山。
掀开窗帘偷偷看着窗外的人群,白术感慨:“江州城也是卧虎藏龙啊。”
“师父是说最后那个提出要向知州请愿的人?”白逸问道。
“正是。”白术说,“也不知他是单纯一腔热血呢?还是看出了鹤鸣山的打算想要蹭一蹭我们的东风赚个美名。”
“不过无论他到底是为了何故,由他出面牵头比用我们的人更加合适。本来若是师弟牵头的话还要头疼诱导谁写下请愿书做‘领头羊’。”习宸总结道。
白术点头:“正是。师兄,又要准备调派一波弟子来江州城常驻,辛苦你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鹤鸣山,愁的则是知州府。
“哎……”这已不知是丁知州叹的第几口气了,他着实想不通、他明明再过几年就能辞官回乡,怎么偏偏就遇上了鹤鸣山。
“知州?”府内文书虽心有不忍还是劝到,“城里的书生、百姓都想要为鹤鸣山请愿,要请他们入江州城开分观。这、虽然先皇避讳、不喜佛道之人离百姓过近,但是请愿书顶多一两日就会被呈到案前……您总要拿个主意啊。”
知州抬头,拿幽幽的眼神看着自家文书:“你看这件事还有我拿主意的余地吗?”
这时,忽有一衙役急报:“报——知州!王府派人传信。”
“拿上来我看看。”知州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揣测着此信的内容。
文书眼看着知州打开了王府的信阅览起来,询问道:“知州,王爷可是要您答应请愿书?”
“是。”知州放下信,脸上却一扫愁容,“不过这只是一时的,原来王爷也容不下鹤鸣山仗着百姓如此嚣张。他已经去信要请大儒翁老先生来江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