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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七、半真半假(1 / 1)

队伍前阵缓缓前进,已能远远看见敌阵。为尽快突破敌阵,前阵摆出了鱼鳞阵。只是,这并非寻常鱼鳞阵,如先前夺占夹口之时那般,寻常弟子结成大阵,而近卫精英小队则另结成一小阵,嵌在大阵前中位置。所谓鱼鳞阵,乃是由小方阵拼合而成,各小方阵似鱼身鳞片层叠一般,故名鱼鳞。其阵前薄后厚,形如箭头,惯常用于突破敌阵。眼下阵中约莫有十数个小方阵,每方阵由六人结成。近卫精英小队所结小鱼鳞阵由三个小方阵拼合,每方阵又由八人结成。离着敌阵只有十余丈远处,一声号令喊出,全阵止步。其后,战场肃穆良久,对面亦不见有明显动静。荭苗领着两人立于前阵后侧一处高地上,双目直直盯住对面。来之前,吴珠鉴便已叮嘱过,务必待消息递到再行其事。荭苗虽心中不满其决又不决,却还是依令而行。过半个时辰,仍不见两边动静。前阵差人来问,为防敌瞒天过海而自后阵突袭,是否变阵以待?荭苗不准,但为防万一,自差人去中央营帐请备弩阵。差人尚未回,中央营帐却递来消息,令前阵进攻。荭苗再朝战场望去,未见两方阵中有何异样之处,便令身旁另一人打出旗语。前阵即刻开拔,朝敌阵攻去。刚一接战,来敌就变了阵。中路只略微抵挡,便渐次后撤,两翼却死顶住不动,不觉间竟变成了鹤翼阵。一时间,鱼鳞阵对上鹤翼阵,先看的便是两翼相拼鹤翼阵能胜否。两翼之敌仍是在阵前竖起盾牌,一见此情景,队伍之中便有人想起初入西北地界之时,那一场阻截追敌之战。有此记忆,自然顾忌眼前之敌藏于盾牌之后的手段。想是来敌也有此顾忌,对面亦不愿轻易出手,只缩在盾牌后面,不退亦不进。此时,这战况颇显怪异。鱼鳞与鹤翼两阵卡合在一处,鱼鳞阵于中路缓缓突进。眼见愈加深入了,恐为对面两翼分割并包围,荭苗令出旗语,鱼鳞阵不再深入,反略微后撤。见鱼鳞阵后撤,鹤翼阵也只缓缓前移,堪堪将对面挤住。中央营帐内,众人传看时时递来的消息,皆有议论。吴珠鉴面有急色,出声喊停议论,而后问道:“眼下局面究竟如何,诸位可有看法么?”

何师劳跟着补了一句道:“情势紧张,诸位有话便说,勿要迟疑拖延!”

沉默了片刻,一大队指挥说道:“我进敌退,我退敌进,进却又不攻我。看着若非是别有所图,便是在等我出招。”

此言一出,几个指挥及佥事当即微微点头。枚泉亦开口说道:“敌或惧我,或诱我,皆欲后发制人。只是来敌究竟意欲何为,我看还须师先生拆解。”

见众人看向自己,贪狼星君也不多谦让,起身便说道:“眼下来敌心中作何想法不必去猜,也本就猜不出来。想知晓其究竟盘算如何,使劲打他一下便可。若其诱我,必不久退。若其惧我,必不久持。”

只是,仍有人忍不住问何者更为可能。贪狼星君思忖了片刻,答道:“还是惧我更为可能,然其非是惧为我所败,乃是惧为我所绊。且若其果是惧我,则更须狠打一下,不然来敌指挥也寻不到撤退的借口。”

荭苗微睁双眼,盯住两阵对峙场面,偶尔扫视周围,察看有无异常动静。身子虽不觉着累,胸中烦躁却是只增不减。身旁有人快步走来,递给一纸命令。荭苗打开一看,立刻令打出旗语。只听到鱼鳞阵中齐声大喝,全阵向前冲击。这一下出来,敌阵那边竟也强硬起来,不再轻易后撤。两阵皆以长兵对刺,辅之盾牌格挡。队伍这边为破盾,特意多选臂力大者充入阵中,手持长重兵器。初时,还不显露用处。不久之后,敌阵之中便频频有人翻倒在地。虽其不见受伤,立时便能爬起身再战,可阵位一缺,阵脚就要乱上一分,纵然强补上阵位,阵型却已坏了。敌阵先前看似坚固,此时已处处漏风,隐现溃坝之象。忽然间,敌阵喊出一声号令。其两翼开始缓缓后退,且聚向中路,渐渐将我阵阵头顶退。荭苗自然看出阵势有变,又令打出旗语。便看到近卫精英小队所结小阵前移,再迅速填充进阵头开口,与敌阵阵头针锋相对。毕竟是精英小队,敌阵不能顶动其分毫。荭苗再令打出旗语,精英小队即刻发力,只见到敌阵阵头塌陷回去,隐约能看出多人倒地翻滚,阵线乱作一团。可荭苗依旧谨慎,并未下令趁势变阵鹤翼,仍令以鱼鳞阵前进。敌阵亦不变,双方以鱼鳞阵对鱼鳞阵,抵头角力。双方硬顶了一阵,终是敌阵先支持不住,将两翼重新展开,铺排至第一线。荭苗先是以为来敌要重新变回鹤翼阵,不想其两翼展开之后,左翼中后半数之人转移至右翼,右翼则自身后朝内伸出一道圆弧,弧尾直抵先前阵尾。荭苗一看,认出此是浮空山独有之阵,形似偃月阵,浮空山自称其为“左勾拳”。此阵之用与偃月阵大致相仿,皆是以平弧阵头顶住敌阵,阵尾弧尖以阵头为掩护,带动后阵向左绕行至敌阵右翼突袭。相较于鹤翼阵而言,其集半阵之力攻敌之一侧,重在破敌,而无甚围敌之意。见对面摆出此阵,荭苗自袖中取出一枚响箭。再看了一眼敌阵,然后抬手打出响箭。一声破空鸣响划过众人头顶,两阵正有些错愕间,忽又听到一阵齐声高喝,自我阵身后右侧冲出一队人来。这队人集结之后,便只跟随并护持在前阵一旁,并不前出攻击。可这一下便令敌阵绕行不得,而又不及变阵。又相持不久,敌阵开始缓缓后撤。之后,更是越撤越快。荭苗见状,再令打出旗语。前阵只追出不远,便停下并扎住阵脚。中央营帐内,有人来回踱步,有人端坐不语。帐帘忽被掀起,一人进入帐中,快步走到何师劳身旁,递给一纸消息。读过消息,何师劳眉间一挑,立刻起身将消息又递给吴珠鉴。再三看过消息,吴珠鉴大笑一声,起身朝众人说道:“强敌已退!”

听到如此消息,群情自然振奋。又过不多久,另一消息自荭苗那里递来。经过一番清点,我之伤亡不多,而敌之损失则显而易见。再读过此消息,帐内便有人放言道:“浮空山亦不过如此,前番几次败于其手皆因遭其偷袭或我分心别处援敌之故。今次,两方摆开堂堂之阵,其果为我所破!浮空山已然如此,别家之敌便更不消提,队伍定然能平安出谷。”

一听此言,枚泉眉头一皱。可再看到吴珠鉴面露笑意,定是甚喜此言,心知此时不便出言驳斥,只得暂且沉默不语。贪狼星君则与枚泉几人点头致意之后,又独自出了营帐,往前阵方向去了。刚走到阵尾附近,荭苗便迎了过来,拱手做请并说道:“战场已清点完毕,先生请。”

随荭苗察看战场之后,贪狼星君问道:“可有何看法么?”

想了一阵子,荭苗答道:“来敌未尽全力,却也并非全然是装样子,打还是打了。”

贪狼星君微微点头,言确是如此。跟在星君身旁又走了一会儿,荭苗忽然问道:“先生,开战之前,营帐中众人那番议论我已大概知晓。虽说先生曾言来敌心思不可猜,然之后话中之意却似是认定其必无心全力阻我,不知此是何故?”

贪狼星君看向荭苗,反问道:“如今,独立山上体学弟子可好?”

荭苗想了一阵子,仍不解话中之意,只得答道:“还好,却也不算好。”

贪狼星君轻叹一口气,说道:“你说不算好,我与队伍中好些弟子说过话,他们甚至说不出个好字。”

接着,又问道:“上回问你自敌阵中看出些什么,你可还看出些什么么?”

荭苗更是不解,不知如何作答。贪狼星君负手望向远方,说道:“计曰常见则不疑。所谓不疑,乃是不察有异。自入谷之后,你已见惯队伍中体学弟子在前阵与敌当面厮杀,故反倒未从此一战中觉察到,夹口正面之敌亦大半是体学弟子,而术、器弟子则极少。”

荭苗顿有所悟,试问道:“先生之意是说夹口正面之敌实乃是弃子?”

贪狼星君点了点头,答道:“你尚且能悟出,敌阵之中岂会无人明白?倘你为弃子,则肯自冒闭谷之险以全力阻我否?”

荭苗顺着话,接着说道:“故而,夹口正面之敌实欲我去攻他,他才好借战败之名,佯装溃逃而实乃撤退自保。”

贪狼星君微露赞许之色,说道:“与天斗,须明天道。与地斗,须明地理。与人斗,须明人心。先斗心而胜,则有力发于胜心,方可以有力胜无力可发之人。”

言罢,又是片刻沉默。贪狼星君忽问道:“你既说夹口正面之敌乃是弃子。那入谷之前,独立山上是否也视队伍中这众多体学弟子为弃子?”

荭苗垂臂握拳,低头不去看贪狼星君。犹豫好一阵子,才缓缓答道:“回先生的话,我绝不视山上任何弟子为弃子。”

贪狼星君再问道:“那么山下凡人如何?”

荭苗渐渐松开双拳,抬头再看向星君,正色答道:“山上山下,皆无弃子!”

贪狼星君微微笑了笑,说道:“心存此念即可,要你发誓做甚?只是,我问的是山上,你却答你自己。看来在独立山上,你倒算是异类了。”

荭苗却不赞同,说道:“我非是异类,山上心存此念者绝非少数。”

贪狼星君听后,又只笑了笑,却不置可否。正沉默间,贪狼星君突然问道:“你可还记得十星派旗帜是何颜色么?”

突遭此一问,荭苗正想答话。不料心中竟陡然一乱,一阵思绪中飘过几种颜色,却不能断定究竟是何颜色。这等问题竟答不出来,荭苗顿觉万分惭愧。立刻朝贪狼星君躬身致歉,而不发一言自辩之语。贪狼星君伸手托起荭苗臂膀,而后正色说道:“你是该道歉,却不该向我道歉。”

又转过身去,仰头长叹一声,说道:“连你都一时记不起了,那独立山上下还有几人几仙能记得?”

言罢,摆了摆手,便自默然离去了。荭苗看向贪狼星君远去背影,心中忽然一悸,顿时生出一股孤寂心情来。只觉得万分难受,似被抽去了魂魄一般。竟站立不住,瘫坐到地上。打胜了一仗,便有了时辰休整。休整好了,更能打胜下一仗。自请下贪狼星君后,就一直如此。戌甲仰面靠在一处斜坡上,头枕双臂,眼望天空,似是有所思。邬忧走到身旁,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悠悠地说道:“不久之前,还被来敌四处堵截,以致疲于奔命而终日惶惶不安。不想眼下竟可享受到片刻舒适安逸,一圣之智实是高山仰止。”

戌甲斜瞟了一眼邬忧,轻轻笑了笑,说道:“若按你这些时日与我所讲之情来看,那位贪狼星君怕是不会心喜高山仰止这四个字。”

邬忧也笑了笑,说道:“贪狼星君确是不喜听见奉承之语,却也没不让人说话。况且,方才所言并非是伪心奉承,而是真心实话。真心或是伪心,贪狼星君听得出来。”

戌甲扭过头去,直愣看了邬忧好一会儿,方才转过头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道:“圣人也有看走眼之时。”

闲暇总觉过去得飞快,大队那边递来消息,令小队整装按时开拔。过不多时,戌甲与邬忧二人便领着小队跟随前队,于队伍一侧前方徐徐前进。一路上竟未遇到任何拦阻,直至行进到一处夹口之时,才又见到来敌。队伍在夹口下不远处扎下营帐,就不见了明显动静。戌甲心知此必又是有所谋,便问邬忧是何看法。邬忧亦说此间必有谋划,却说不出所以然来。戌甲连说了几声怪,瞟了一眼中央营帐方向,对邬忧说道:“前次开战之前,密令数小队隐蔽集结至前阵一侧。待见到来敌绕至一侧来攻,我本已认定此又是一例夹击破敌之妙计。不料,来敌还未深入纵深,却令我等小队现身。夹击不成,反提醒了来敌,致其得以全身而退。我便不明白了,怎地忽然间成了这个打法?放着不打,眼睁睁看着跑了,难不成对方还会生出感激之情,再遇之时会退避三舍么?”

邬忧哼了一声,说道:“你既看不明白究竟是何打法,我又哪里能想得清楚?”

抬手指了指中央营帐那边,又说了一句道:“等着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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