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夕做了一场大梦，从梦中醒来时，眼角边还带着泪痕。
她眨了眨湿润润的眼睛，看着眼前担忧地望着她的脸，一时有些愣怔。
“我……还活着？”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行。
大嫂李依依忙端了碗水给她润喉：“路上条件简陋，小妹你先凑合着，等到了地方，再好好给你补补。”
她并不计较那盛水的碗有多粗糙。忙不迭地喝下了整碗水，才恍惚有了点精神。
依旧是刚才的问题：“大嫂，我还活着吗？“
李依依笑起来：“自然是活着的。难不成，你当阎王爷长我这样吗？”
顾惜夕抿着唇没有再开口。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涩道：“那……他呢？”
李依依眼神晦暗了下去。
顾惜夕见状，心便往下沉了沉，可依然带了丝侥幸，又问了遍：“他……还活着吗？”
李依依摇头：“突利大军压境，他命人凿开了沧河的水堤，大水漫境，不管是突利军还是齐军都损失惨重。但这一战，他还是打赢了。只是……”
“只是什么？”不自觉的，顾惜夕攥紧了掌心。
她自己看不到自己此刻的脸色，可那张憔悴的小脸上的忧心，却尽数看在了李依依眼中。
李依依叹了口气，心里感慨无限。
她就知道，自家小姑的这场姻缘，拿的乃是个虐文的本子。
正是因为看出来是虐文了，她才想到了假死脱身这个经典虐文梗。
原以为公爹镇国公不会同意她这荒唐的主意，可谁知，她一提出来，公爹立刻拍手叫好，当即便托人偷摸去寻假死的药剂去了。
由此可见，那独孤御把他们家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夕夕，伤害的有多深，就连一向支持、看好独孤御的公爹，这次也不再站在他那一边了。
她亲手把假死药交给顾惜夕，原本还想再劝夕夕考虑考虑，这假死药一吃，可就坐实了虐文的套路。
谁知夕夕拿到药后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想也不想便仰头吞下了药。
接下来的一幕，她没有亲见，但想来也是经典的生离死别场景，她一手拉扯大的小姑子，当着独孤御的面演了出霸王别姬的戏码，然后毅然决然披甲上阵。
没过一炷香的时间，药性发作，独孤御那边就会收到顾惜夕阵亡的消息。
大约，也是受到这消息的刺激，他才会发了疯一样，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定。
沧河的水冲垮了突利军营，淹得突利人鬼哭狼嚎。
可同样的，齐国的大军也受到波及，九死一生。
不但如此，大水还漫进了边塞城，如今城中十户仅存一户，到处是痛失亲人的哭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独孤御他用一座边塞城，换取了全大齐的太平，突利人受此重创，至少五十年内再没有侵犯大齐的军力。
李依依叹了口气，冲顾惜夕道：“他以为你死了，万念俱灰，独自去了西山，之后就……跳崖了。”
顾惜夕只觉得她那颗麻木已久的心，像是被谁用刀子猝不及防捅了一刀似的，刹那间鲜血直流，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不由得越发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没入掌心，殷红流出来，很快染红了她整个手掌。
可这痛，却也比不上她此刻心里的痛。
一直过了很久，她才勉强缓过来，勉强开口：“西山……是……边塞城郊的西山吗？”
“是啊。”李依依点点头，“就是你从前，最喜欢去的西山。我记得，那里还有你种的树，盖的小亭子。”
顾惜夕沉默了。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跟独孤御提到过她小时候在西山玩耍的经历。
但是对于一个第一次来边塞城的人来说，他会选择西山作为他自我了断的地方，却不能不让她多想。
明明一直以来，她都渴望逃离皇宫，渴望逃离他养在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渴望逃离有关他的一切。
从此后只过属于她顾惜夕的生活，把有关独孤御的一切都从她的生活里抹去。
可为什么，当听到大嫂说，这世间从此往后再没有独孤御这个人，她已经恢复了自由身的时候，她会这样难过？
心里仿佛烂了个大洞，空落落的，有风从洞里漏进来，吹得她全身冷透了。
她该欢喜的，这不是她盼望已久的好事吗？
她和他之间，隔着她几个哥哥的命，隔着她日复一日的怨恨，隔着根本无法逾越的仇。
如今他死了，一了百了，她该高兴才对啊。
对，她应该高兴的。
至少，不应该为他而心痛。
顾惜夕使劲牵动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了。大嫂，我……我很高兴。”
大约是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李依依叹了口气，不忍直视。
逃亡的马车在夜色中疾奔。
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马车才在早起的人们劳作声中，徐徐行驶进了一座小山村。
七拐八拐的，停在了山村最东头的院落前。
年迈但不失威武的镇国公听见马蹄声响，忙从屋里披衣出来看。
看到是李依依和顾惜夕从马车里钻出来，欢喜的跟什么似的。
“夕夕回来了。好，太好了。依依也辛苦了。”
顾惜夕大步朝他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忍不住哭起来：“爹爹也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镇国公忍住心中酸涩，大手按在她的小脑袋上，沉声同她解释：“你大嫂的提议实在是好。不但能将你从那个活牢笼里救出来，也能让我们顾家全家得到解脱。是以，那假死药，爹也留了点自用。”
他为大齐打了一辈子仗，顾家为大齐守了几辈子边疆，可大齐的皇帝是怎么对顾家，怎么对他最心疼的小女儿的呢？
这样的大齐，让他痛心。
他老了，年轻时候保家卫国的雄心淡了，为儿女操心的儿女情长多了。
他想替他的儿女们谋一条生路，仅此而已。
顾惜夕从他怀里抬头，眼中多了几分期待：“爹爹既然这样说，那是不是大哥……大哥也还活着？”
话音落下，小院落的屋子里又走出来几个男子，齐齐往顾惜夕面前站定。
一二三四，四个哥哥，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顾惜夕睁大了眼睛，做梦一眼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哥哥们。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二哥三哥四哥也还活着？”
李依依笑起来，拿手赶他们进屋：”都进去说话。别忘了，在外人的眼里，如今顾家可都是死绝了，就剩我一个寡妇了。你们新‘死’不久，还在风头上，莫露了行踪，让人起了疑心。”
顾家一大家子乐淘淘地往屋里走，商量着今天要吃点什么好东西来庆祝一家团聚。
而与此同时，他们落脚的这座小院隔壁，那座在小山村里格外显眼的青砖瓦房里也传来了报喜的声音。
“公子醒了。”
“上天保佑，公子终于醒了。”
……
独孤御睁开眼睛，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眼中惊疑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