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应对突利国五十万大军压境的事,景熙帝和朝臣们并没有商议太久,便拍板定夺了。
他只给了远在边塞城的镇国公写了寥寥几个大字:“将在外,君命可有所不受。”
便悠哉悠哉地和朝臣们讨论明年春耕的事。
农业乃国之根本,经历了去年的冻灾和今年的内乱之后,眼下大齐境内有不少荒田需要有人去耕种。
独孤御有个想法,由当地地方官员测量上报境内荒地面积,再配给没有田地耕种的百姓,开荒之地,免征一年赋税,相信此政一出,大齐荒芜的土地便都会有了着落。
但,此中种种又有一番商榷。八壹中文網
地方官员假公济私,克扣瞒报怎么办?这一年少征的赋税又该从何处填补?即便是最细末处,也要拿出来反复讨论,直到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这才盖上玉玺,明文发旨。
自然,是极受百姓爱戴的。
一时间,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口口传颂,都把景熙帝传成了神。
又有人想起一年前牡丹仙子的传说,两相一结合,于是,顾皇后就成了下凡历劫的牡丹仙子,景熙帝受牡丹仙子点化,在凡间功德圆满,帝后二人只等百年之后,便要双双飞升仙界。
顾惜夕并不知道她在百姓们心中已经成了神仙。
自打生了孩子后,她的心思就全在新生的宝宝身上,虽宫里选了四五个身强体壮的乳母,可她还是时刻记挂着孩子的饱暖,无事的时候,一定要乳母把孩子带到她身边瞧着才行。
奇怪的是,她忧心孩子,乃是身为人母的常情,可鬼影一个鬼,最近却也时不时地现身出来,仗着其他人看不见他,日日在凤仪殿里飘荡来飘荡去,还总朝着孩子莫名其妙地笑。
乍一看,诡异极了。
顾惜夕不得不找个乳母不在的时候,同他好好商量:“听说小宝宝三岁之前天眼尚未闭合,能看见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你日日在霄儿面前飘来飘去,会吓坏他的。”
鬼影眼神迷离地冲她使劲笑:“我与独孤御一模一样,孩子就算能看见我,也只会因为是他父皇来了,又怎会害怕?”
顾惜夕扶着额,用眼神使劲睨他那双悬在空气中的脚:“他父皇会飘在空中吗?他父皇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吗?”
鬼影依然在笑:“他还小,不会介意这种事的。”
顾惜夕:“……你怎么知道?”
鬼影便不再说话,扭头去看碧蓝的天空,口中幽幽道:“算算时日,突利国的五十万大军,眼下应该已经到边塞城下了吧。”
顾惜夕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跑偏了。她险些没坐稳,双手扶着桌子,定了好半天的神,才勉强张口:“多少大军?”
“五十万。”
“不是十万吗?”她疑惑的很,“上次我看我爹写给夫君的军报,虽然我爹的字写得十分的丑,但我还是能勉强辨认出来,写的是十万啊。”
说完,自己又有些拿不太定,“不过,那军报上有些涂画,还有些墨点子。该不会,我爹一时不查,把个五字给涂掉了?”
那可怎么办啊?
她急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去,骑上马,跑到边塞城,揪着她爹的耳朵,督促他好好练字。
她的字丑就丑了,反正现在她也没几道懿旨可发,就算要写,还有执笔太监帮她誊抄。
可她爹不一样啊,像军报这种机密要事,他得亲自写给独孤御看,她爹的字那么丑,伤了她夫君的眼睛可怎么办?
鬼影笑起来:“你也说了,是上次看的军报。上次突利国的十万大军已经尽数成了你顾家的刀下亡魂,这一次,他们纠集了五十万人马,看来是不踏平边塞城不死心了。”
顾惜夕更慌了:“如此重要的事,夫君并没有告诉我。”
“自然是怕你担心。”
鬼影回头望着她,脸上含着他一贯的风轻云淡,“顾惜夕,该告别了。”
“什么?”
“这场战,无论胜或者败,你我的缘分都已尽,未防仓促告别,故而提前与你说了,免得你又要在心里腹诽我言而无信。”
顾惜夕愣住了。
好一会儿,才问他:“这就是那场大战吗?你那一世,就是死在这场大战里的吗?”
“正是。”鬼影点了点头。
顾惜夕心里忐忑的不行,小手死死攥住衣摆,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艰难开口:“你这些日子以来,日日来看霄儿,是因为,你舍不得这孩子吗?”
若是他同那一世的顾惜夕有孩子,应该,也是霄儿吧?
鬼影笑了笑,点头承认:“我很高兴,你与他有了孩子。”
传皇位于顾氏之子。这道的密旨,并不只有独孤御才颁下过。
他那一世,也是如此。
自他死后,不论顾惜夕和谁生了孩子,大齐的江山,都是那孩子的。
她不在乎皇后之位,那便许她太后之位,万里江山都托付给她,算是他最后的一点自私。
用江山社稷,再次把她困在独孤一脉的禁锢里。
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可惜,他没料到,她会追随他到军营里,更会先他一步而薨。
他留下的那道遗诏,终究,成了一张废纸。
顾惜夕心里怅然了一会儿,不再同他计较他最近天天出来吓孩子这件事。
毕竟,他还没留下子嗣就死了不是?隔了一世,看着另一个自己有了血脉子嗣,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她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鬼影,你听说过天道吗?”
“天道?”
“是的。”她正色点头,“听说天道会将偏离的事情修正。你那一世时,你死在这场大战里,这一世虽同你那时不太一样,可我怕,怕……”
鬼影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施施然飘到她跟前,抬手欲要触摸她的脸颊,眼里一片怜惜。
“你怕独孤御会同我一样,死在这场大战里?”
顾惜夕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头。
鬼影眷恋地看着她水光潋滟的双眼,想起出嫁上,她握着红盖头好奇又戒备地打量自己的神情,心里又甜蜜,又感伤。
“顾惜夕。”
好一会儿,他怅然叹口气,轻声唤她的名字。
“嗯?”顾惜夕终究没能忍住心中伤感,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
他在虚空中为她擦拭眼泪,虽然无济于事,却觉得这样的事情,很美好,很容易上瘾。
怎么从前,他就不知道这样做呢?
他擦拭了一会儿,勾起唇角冲她温柔笑起来。
“你缘何知道,我这一世,便是天道呢?”
“嗯?什么意思啊?”顾惜夕不懂,眨了眨水蒙蒙的眼睛,满脸疑惑。
鬼影笑意更深:“或许,你同独孤御的这一世,才是天道所向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