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翊坤殿里没有掌灯。
皇后穿着她的朝服,端坐在凤座之上,一言不发。
宫人们唯恐受到牵连,但凡有点关系的,这会子都在想办法找人,试图能调到别的宫里伺候。
任谁都明白,翊坤殿败了,皇后再难有起来的机会了。
尤其是,今早圣上宣布了,立楚王之子为皇太孙。
将来皇太孙登基称帝,楚王妃便是太后,姚贵妃自然是太皇太后,那么皇后呢?从来只听说过两宫太后,可还没哪朝哪代听说过两宫太皇太后的。
这时候,有点门道的宫人都着急着钻营,还能留在翊坤殿里专心伺候的,要么是对皇后死心塌地的效忠,要么就是赌徒心态,想要博上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当中,便有那么个从前不太起眼的伶俐小宫女。
她今日无意中撞到了一件事,她觉得太过重要,务必要禀告皇后娘娘知道才行。
所以,即便她不是翊坤殿当值的宫女,却在翊坤殿众人往外跑之际,钻狗洞,从外面摸进了翊坤殿里。
“娘娘,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奴婢有要事禀告皇后娘娘。”
小宫女跪伏在翊坤殿中央,抖如筛糠,话却说得十分利落。
皇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哂笑了声:“要事?呵呵,你可知道,上一个自称有要事禀告本宫的人,如今怎么样了?林沫,她已经死了,草席一卷,抛入乱葬岗,不知道被哪只畜生给吃了。”
小宫女怕得不行,却依旧坚持:“此事奴婢不知。只是奴婢要禀告的事,关乎大齐国运。奴婢自入宫来,承蒙管事嬷嬷教导,要奴婢忠君。这事儿奴婢既然看到了,若是不说,唯恐就此让大齐江山落入异姓人之手,若是那样,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她将话说的很重,皇后却意兴阑珊,见她虽怕,话却说得利落,左右也无事,便懒洋洋道:“既然如此,你便说吧。"
小宫女重重磕了个头,徐徐说起来。
“奴婢是负责洒扫甬道的宫女,因年纪小,家里也穷,没有多余的银钱打点,便被分到了僻静的地方打扫。今日下雪,外头又刮风,奴婢熬不住,就去假山里头躲了躲风雪……”
皇后扶着额头打断她:“捡重点的说。”
“是。“小宫女又磕了头,这才继续道,“大概是奴婢身量小,躲在假山里头,外面不易看到,便叫奴婢听到了两人在说话,其中一人奴婢识得,是丹桂殿的侍卫首领,叫穆雷的。”
听到这里,皇后以为又是来跟她揭发侍卫和宫女偷情的,烦不胜烦,正要呵斥这个多事的宫女出去。
谁知她如同受了惊吓一般,抖着唇说出下文来:“……另外那人的声音奴婢虽不认识,但,奴婢听见穆雷喊她王妃。”
“你说什么?”皇后一下子来了精神。
侍卫和王妃偷情?
她下意识以为是顾惜夕给独孤御戴了绿帽,心头大喜,忙问宫女:“你确定和穆雷在一起的,是怡王妃?”
“怡王妃?”小宫女摇摇头,“不是啊,怡王妃怎么会去丹桂殿?”
也对。
莫非是……
果真如此的,这个消息可比独孤御戴绿帽还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皇后按住扑通扑通乱跳的心,问地上的小宫女,连声音都忍不住压低了许多:“是……楚王妃吗?”
“正是。”
“那他们……他们说些什么?你可听清了?”
“听清了。”小宫女说到这里,却抬起头,不肯继续说了。
皇后愣了下,直到在昏暗之中,看到小宫女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的光,她心里才明白,这并不是个单纯的宫女。
她有所图。这就好办。
“你放心,只要你说出来,往后,你就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
她想了想,自己也觉得,以她现在的处境,做她身边的大宫女也不是什么足够吸引人的事,忙改口称:“或者你想要什么?银子?还是赏赐?本宫都可以给你。别忘了,本宫身后还有凌家和孟家,不是那低贱的洗脚婢比得上的。”
小宫女谦逊一笑,老实回答:“奴婢不敢奢求娘娘身边的高位,奴婢只想做尚食局的掌膳姑姑,如此,便够了。”
一个扫地宫女,痴心妄想要做尚食局掌膳姑姑,一连跨越好几级,却能腆着脸说“够了”。
皇后在心头暗笑,嘴上忙答应:“待本宫拿回管理六宫之权,你便是新任尚食局掌膳。”
“谢娘娘。”
小宫女心里高兴,这才肯继续往下说:“回娘娘的话,奴婢听到楚王妃焦急地问穆雷,现在要怎么办?还提到了皇太孙,说到了血统。穆雷安慰了楚王妃很久,只让她先回去,还反复叮嘱她,不要在别人面前露出痕迹。不过奴婢还是听出来,穆雷很高兴,高兴地都快藏不住了。”
“皇太孙……血统……你是说,皇太孙的血统,有问题?”
小宫女忙摇头:“奴婢不知。一切都凭娘娘定夺。”
皇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响在整个翊坤殿上空,如黑夜里夜枭的嚎叫声。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顾不上什么端庄典雅,拿手在脸上胡乱一抹,继续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圣上一心要把皇位传给那个洗脚婢的儿子,儿子没了就传给孙子,哈哈哈哈,到头来,哈哈哈,到头来,却把皇位传给了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孙子。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哈哈哈哈哈。可笑那楚王妃,定是吓坏了,还在月子里就冒着风雪出来私会情郎。”
她笑够了,吩咐那小宫女:“那对奸夫淫妇定不是头一次密会,必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本宫给你件信物,你拿着它,去找丹桂殿的马掌事。要她再遇到穆雷和楚王妃密会,便将事情闹大,闹得后宫、前朝人人皆知,好好丢一丢洗脚婢和她那个鬼儿子的脸。哈哈哈哈。”
她拔下头上发簪,递给小宫女。
小宫女如获至宝,当即拿着发簪,又钻了狗洞离开。
皇后心里有了支撑,日子便不那么难熬。每日都在算着,到底楚王妃何时才又耐不住寂寞。
等她熬到第十日上头,昭泰帝的后宫,终于,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