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公公站在皇宫门口,遥望独孤御的身影没入那朱红色的宫门内。
此时朝会已散,诺大的宫门前,便只剩下怡王府的马车还停在宫门口。夕阳西下,惨淡的日光将他孑然的身影越拉越长。
颇有种易水江边送壮士的悲壮感。
他握紧了手里的令牌,闭眼凝神,心里默默地为王爷和王妃祈福。
“天佑我大齐,王妃一定没事的。一定一定。”
入宫几十年,历经两朝,他自认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练就了一颗泰山崩顶面不改色的坚强心脏。
可这一刻,他那颗年迈、坚强的心,还是乱了。
他没忍住,睁开眼,叮嘱了赶车的老张头一句:“一个时辰后,若是王爷还没出来,老张,你不必管我,只管驾车往宫门里冲,拼死也要把王爷带出来。”
临危受命的老张头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下一刻,他眨巴眨巴眼睛,回道:“杰公公,王爷好像……出来了。”八壹中文網
“此行凶险,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要救王妃出来。然,王爷身系我大齐江山命数,身份贵重,你我身为怡王府下人,凡事当以王爷安危为重,关键时刻,不可由着王爷胡来,切记切记。”
“杰公公,要不,你回头看一眼?”
“老张,我在同你交待后事,你莫要打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是做好了随时为王爷赴汤蹈火的准备。我蒙先帝大恩,此生无以为报,先帝既然要我跟着王爷,那我这条老命,便是为王爷而活,为王爷而死,生生世世,我与王爷,永不分离……”
“杰公公,真的……你回头看一眼吧。“
杰公公有些不悦。他正在交待关乎整个怡王府,关乎大齐命数的重要事情,这个老张,怎么如此拎不清轻重?
他张张口,欲要训斥两句,就感觉到后脑勺一凉,王爷的声音幽幽响起:“杰叔,本王要你的老命做什么?”
杰公公:“……”
他猛地回头,就看到王爷正抱着王妃,两人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如果要说和平时有哪里不一样的话,那大抵就是,王妃那双异常漂亮的大眼睛正睁的圆圆的,在王爷和……他之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脸颊鼓的跟肉包子似的,嘴巴绷得紧紧的,看向王爷时,目光里带着震惊和质问。
也难怪,王爷看他的目光会阴晴不定。
“王爷!”
杰公公激动地抹了把老泪,“您没事了?”
说着,就要上前去把独孤御检查一遍,生怕他背后中了刀伤暗箭之类的。
独孤御眼疾脚快,立刻抱着顾惜夕往后退了两步,跟着便跨步登上马车:“老张,驾车,回府。”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杰公公愣是连他的半片衣角都没碰到。
老张挥舞起马鞭,骏马嘶鸣,调转车头,碾着青石板哒哒而去。
杰公公慢了半拍,便被晾在原地,转眼就落下了半箭的距离。
“等等,王爷,等等老奴。老张,等等我……”
所以,王爷的爱,真的会转移。
远去的怡王府一行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皇宫前后脚的工夫,又有一驾马车匆忙驶来。
赶车的是车行的车夫,从里面钻出来的,则是手捧半片衣袖,头发胡子皆白的凌阁老。
“快,再快点。直接停到宫门前。”凌阁老吩咐马车夫。
马车夫只是一介草民,平时见了皇宫都是绕道走的,哪里敢冲到宫门前去?
马车远远地停下来:“这位爷,只能到这儿了。再近,小的就不敢了。”
凌阁老不敢耽搁时间,抓了把铜板给他,便颤巍巍下车,一路小跑着朝宫门而来。
“老朽要见圣上。请速速通传。老朽有要事要见圣上,事关人命,不可耽搁。”
他抓紧了手里的半片衣袖,整个人都慌得没了神,哪有平日里德高望重的半点模样?
自打顾叔泰捧着这半片衣袖来驿馆找他,求他搭救顾家小女那一刻,他的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咚咚咚敲得跟战鼓似的,生怕自己来晚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嫡亲外孙女。
从驿馆到皇宫,路并不长。可他同顾叔泰的对话却反反复复回响在他脑海里,一时占据了他整个大脑,塞得满满的,再也想不了其他任何事情了。
“你也姓顾?这一任的镇国公,同你什么关系?”
“正是家父。”
“那你可知,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家母姓凌,讳悦,京城人士。学生幼时,曾听家母说过,她年轻时做了让家族蒙羞的事,无颜回外祖家,要我们兄妹几个无事不得去叨扰外祖一家。凌阁老,您问我母亲做什么?莫非,您跟家母,乃是同族的亲戚?”
“凌悦……悦儿,悦儿!她怎得……这么傻!顾三郎,我就是你那狠心的外祖父啊!”
“凌阁老,这……算了,事态紧急,认亲的事以后再说,还请凌阁老相助,救救我家小妹。她被皇后娘娘的人带走了。”
“你妹妹……就是怡王妃?”
“正是。”
“可我记得,悦儿曾给我寄过一封家书,信上说,她生了个女儿,取名叫顾祯。那日我问过怡王殿下,怡王妃的闺名,并不是这个。”
“顾祯,我妹妹原本是叫顾祯的。是大嫂觉得不好听。大嫂说,祯这个字,同贞,女子当为自己而活,大可不必受世俗眼光的拘束,到头来只会坑了自己。又说正好妹妹姓顾,与她年少时心仪之人同姓,问过大哥之后,便取了那人名的一个字,给妹妹改名,唤作顾惜夕。”
“如此说来,怡王妃她……她的的确确是悦儿的女儿?”
“家母生了我们兄妹五人,夕夕是唯一的女儿,是家母的贴身小棉袄,是我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如假包换。”
反反复复的话,折磨得凌阁老鼻腔发酸。
他不得不扶着宫门,勉力撑住年迈的身体。
攥紧了手中的半片衣袖,他暗暗发誓:“夕夕,外祖父来救你了。若不能将你好端端救出来,外祖父此生,再无面目见你外祖母。”
“芳儿,你知道吗?你我之间,还有一个外孙女。她出落得很像你,很像很像……”
“你若知道,会回来看她一眼,也,看我这个薄情寡性之人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