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御坐在马车上,吐了两口血后,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能动弹了。
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渍,他忙跳下马车,朝着顾惜夕跑过去。
围观行刑的人太多,似有千山万水一般阻隔着他,他身体又弱,几次被人群推倒,又狠狠地踏上好几脚。
身上的锦袍几乎成了抹布,他也顾不上那些,视线只盯着一个方向。
也不知道挤了多久,他终于挤到了顾惜夕面前,第一眼,便只觉得她身上太过鲜红了。
分不清是她身上流出来的血,还是顾叔泰的血。
他忙脱下外袍,试图遮住她手中的人头。
刚一动,她却像被人夺走了至关重要的宝贝似的,双手紧紧抱住顾叔泰,双目迸裂,犀利地望着他,仿佛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独孤御只好作罢。试探地喊她名字:“夕夕?夕夕?”
好一会儿,她的视线才重新有了焦点,像是在看他,只是那眼里没有丝毫他熟悉的温情爱恋,有的,只有冷冰冰的恨和怨。
她分明是看着他的方向,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独孤御忙回头看了看,除他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了。
那些围观的百姓忌讳她手里的人头,都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他转回去,递了一只手给她,语气轻柔:“夕夕,我是夫君啊,别怕,我带你回家。”
她脸色清冷地冲他勾了勾唇:“夫君这时才来吗?”
独孤御愣了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他并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为何顾叔泰会成为阶下囚,成为刀下亡魂?
若他早些知道的话,大约,会竭力阻止这件事发生的。
劫囚也好,狸猫换太子也好,为了不让她伤心,不让她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她,他一定能想出来办法的。
“夕夕,我……”
“本王前来观刑,有问题吗?顾氏,你身为本王王妃,却公然为顾叔泰这个朝廷钦犯喊冤,你是要拖累整个怡王府为顾叔泰陪葬吗?”
冷漠至极,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独孤御耳边响起,他吓了一跳,却根本看不到有旁人出现。
可那声音,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顾惜夕忽然笑起来。她脸上全是血,笑意疯狂又夺目,似一朵鲜艳危险的罂粟花:“夫君是怕受我连累?那便请夫君早日签下和离书,你我两不相干,至死不相往来。我是生是死,再与你无关。”
“不可。”独孤御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他耳畔的声音也在冷冷吐出四个字:“绝无可能。”
“为什么不行?签下和离书,我顾家便是满门抄斩,也绝不会株连到怡王殿下头上。”
独孤御急的想解释,偏偏他对眼前的情况一团懵,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解释起。
而他耳畔的声音却消失了。
只有面前的顾惜夕绝望地凄厉喊声:“回来,你给我回来!独孤御,我恨你!我恨你!!”
“那便恨吧。只要……你不离开我。”耳边似乎有风吹过,又像这只是独孤御的幻听。
一眨眼,他再度被红雾包裹住,眼前的一切轰然消失。
什么顾惜夕,什么菜市口,什么刑台,刽子手,全部不可见。
他愣愣地在红雾中站了许久,直到听见有人一声声地唤他。
“王爷,王爷……”
人中处一片钝痛,独孤御回了神,眨了眨迷茫的桃花眼,才发现,自己依然在凤仪楼里。
“醒了,太好了,王爷终于醒了。”
杰公公长舒一口气,面上的担心不似作伪,“王爷方才忽然入了定一般,任凭老奴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老奴吓坏了。凤仪楼掌柜的怕王爷出事,特许了老奴把王爷移到二楼来。王爷现下觉得身体如何?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独孤御疲惫地摇摇头:“本王似乎……做了场噩梦。”
说是梦,可那梦中发生的事却那样的真切,就像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一样。
他捂着心口,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这里还是刀绞一般的疼,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可他心里记挂着事情,并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只顾着问杰公公:“杰叔方才说……这是凤仪楼二楼?”
“是啊。”
他挣扎着站起来:“扶本王去见王妃。”
顿了下,脑海里又回响起梦中,她声嘶力竭地冲他喊得那句“我恨你”。
忽然,就有些怕了。
怕见到她时,她也会同梦中一般,亲口对他说出“恨”这个字。
“……扶本王去……见三舅兄。”独孤御心有余悸地吩咐。
杰公公扶着他走到顾惜夕兄妹所在的雅间门口,还没顾得上去请顾叔泰出来,雅间的门从里面打开,顾仲泰一马当先出来,手里还抱着喝醉了睡过去的顾惜夕。
她娇俏的脸蛋上泛着两抹不自然的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额头上。鼻头微红,鸦羽似的睫毛湿漉漉的,似乎是刚刚哭过一场。
独孤御顿足:“二舅兄,夕夕她……”
顾仲泰摇摇头,一脸无辜:“别问了,我们几个也不知道。说好了请我们吃饭,一进来就自己坐那儿灌闷酒。本来酒量就不怎么的,两下就把自己灌醉了,醉了之后,只会抱着我们兄弟三个哭,问她什么都不肯说,除了哭,就说些生啊死啊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哄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她哄睡着了。累死人了。”
顾叔泰跟着走出来,撸起自己的袖子,满脸无奈:“二哥还算是好的。瞧我,被小妹蹭了这一袖子的清水鼻涕。唉,还能怎么办?左右都是自家小妹,忍着呗。”
顾季泰摇着扇子出来,看到独孤御堵在雅间门口,面色十分不豫,张口就问:“我家小妹哭成这样,是你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