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京城很安静。
而更安静的,是顾惜夕背上的独孤御。
他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一丝呼吸声,几乎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顾惜夕背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心里既着急,又害怕。
“夫君,你醒着吗?”
“夫君,你冷不冷?”
“夫君,伤口还疼吗?”
……
也不知道是她太用力还是怎样,背着背着,突然有东西滴在她脚面上,迅速渗透进鞋袜里,温热滑腻。
她扫了一眼。
是血。
从独孤御身上流出来的血。八壹中文網
“夫君~~”
她几乎要哭出来,“你再坚持下,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背上的人低低“嗯”了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安慰:“不要怕,我没事。”
“嗯。没事的,夫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她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加快了脚步,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等回到怡王府,一定有办法救独孤御的。
他的声音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没碰过林湘。”
他身上无处不痛,意识也一阵一阵地发懵,体温凉得吓人。
可这些他都不在意,只想跟她说这么一句。
顾惜夕脚步一顿,赶紧抓紧他的手。
“我知道的。”
耳边的呼吸声停了一瞬,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颓败,还有些愤恨:“你知道?”
这些天他心里呕着气,上不去下不来,怕她在意,又气她不在意。既费劲了心思想她高兴,又恨她从未把他装进心里头。
她怎么就那么喜欢给他纳妾?
这会儿想起来,他就觉得自己委屈的要命,干脆一张口,咬住她的耳垂,狠狠咬了一下,立时留下个半深不浅的牙印:“你知道还生气?”
顾惜夕正走着路,被他这么一咬,险些腿软摔倒。
她赶紧腾出一只手扶住墙,嘴里小声求着饶:“别,别闹。夫君先放开我,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独孤御松开齿关,却舍不得放过她小巧的耳垂,就那么含着口里,下巴支在她肩头,小声含糊道:“你说。”
顾惜夕缓了缓,继续赶路。
“开始我的确是生气了,我看着她和夫君一同从屋子里出来,看见宫女手里帕子上的血,那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是气的,不想见她,也不想看见夫君。”
“可是后来,我回到锦绣园,闷头睡了一个下午,等醒来时,我自己就想明白了。”
“林家书香世家,林尚书门生遍天下,林湘又对夫君有意。夫君若是想娶她,就算林尚书不同意,也能寻到法子求下来赐婚圣旨。可夫君并没有娶她,而是娶了我。”
“夫君最喜欢禁别人的足,就比如我,这才一个多月,就被禁足三次了。可夫君却没有禁足林湘,起初我不懂,以为夫君格外体贴她,后来我又睡了一晚上,明白了。”
独孤御听着她的话,心里又慰贴,又想笑,只觉得自己好似煨着个大暖炉,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了。
他舌尖在她耳垂上一转,问她:“怎么非要睡上一觉才能想明白?这次想明白什么了?”
顾惜夕耳朵痒,想揉一揉,可她两手托着独孤御,根本不敢松手,只能强忍着耳朵上的酥痒,勉强回答他的话。
“想明白,夫君是要放长线钓大鱼。我记得我刚进府的半月里头,夫君表面上没拘着我,实际上却对我处处提防。由己度人,我想夫君对林湘也是这样。”
“林湘身边伺候的人更杂,有林家的,也有皇后娘娘赐下的。他们进来怡王府,各有各的目的,不如把水搅浑,让妖魔鬼怪都现出原形。”
“我猜到夫君的用意,自然不能坏了夫君的事,自然是越生气,越难过,越合林湘的心意才好。”
独孤御又在她耳垂上轻轻噬咬一口:“对。可你不该瞒着我,叫我以为……你再不肯和我好了。”
顾惜夕沉默了一瞬,小声解释:“那是因为,我心里头还是有气的。不是气夫君,是生气我自己。”
“嗯?怎么说?”
顾惜夕却不肯多说了:“夫君别问了。马上就要到了,今晚怡王府外面来了许多抓贼的官兵,人多眼杂,小心被他们发现我们。”
独孤御立刻猜到,这抓贼的官兵是冲着他来了。
或许,还是受了楚王指使。
他顿时警觉起来:“夕夕,你摸摸我脖子,那儿有个骨哨,你吹响它,留守在王府里的暗卫会带你回去。你把我留在那儿,他们抓到我,自然会走。放心,楚王已经死了,只要我矢口不认,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顶多,会吃上许多皮肉苦头。
顾惜夕没有去拿骨哨,反而拐到了怡王府后面的小巷里。
只见她顺着小巷走了一段路,路边出现一株老槐树。她围着槐树转了半圈,又朝北走了十来步,踢开地上的杂草,下面赫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
“夫君,你搂紧我。”
她嘱咐了一句,背着他往洞里爬。
那洞弯弯曲曲的,也分不清方向,好在只有一条道,即便是闭着眼睛爬,也能跑出去。
等眼前再次亮起来的时候,独孤御发现,他和顾惜夕已经在锦绣园,她的卧房里头了。
“你在房中挖了地道?”他立刻想起什么,“上次你说要铁锹,并不是为了种树,而是要挖地道?”
他心头一紧:“夕夕,你是要逃吗?”
顾惜夕轻手轻脚把他放在床上。
地道口又是一阵动静。很快,翠果背着杰公公爬出来了。
“小姐,杰公公还没死,他还活着,就是彻底昏了,怎么喊他都不醒。”
翠果一身是血,面前却无半点痛色,她身上的应该全都是杰公公的血。
顾惜夕就知道,此刻,她身上也一定全是独孤御的血。
“你把杰公公先背到翠花房里,她屋子里收着嫂子给我准备的各种药。让翠花送两瓶金疮药和一卷绷带进来。”
“是。”
翠果背着杰公公走了。
顾惜夕又去看独孤御:“刚才在外面,巷子里又黑,我包的不够仔细。夫君,让我再瞧瞧你的伤好不好?咱们还要商量下,巷子里那些尸体要怎么善后?”
独孤御却只一心记挂着她床下的地道,,又问了一遍:“夕夕,你要从我身边逃走吗?”
他努力抬起一只手,想要抓住她,不放她离开。
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徒劳地在空中抓了两下,只抓到一片空气。
顾惜夕主动把手递过去给他握住。
见他依然满脸都是不踏实的样子,眼睛里明明有乞求,却挪开眼不肯看她。
她就想起刚才在巷子里,他明明都要倒下去了,还强撑着挡住她的眼睛,不肯让她看见他嗜血的模样。
其实,她不怕的。
她看过先帝逼他睡在死人堆里的情形,看过他被强行带离母妃身边,也看过那时小小的他是如何在后宫活下来的。
她只庆幸他还活着,能开府建牙,能娶她。
她俯下腰,红着脸亲了亲他的唇角,和他十指相扣,一字一句承诺:“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倦了,厌了。”
独孤御笑得像个终于得到了糖的孩子。
他握紧她的手,告诉她:“不会倦,也不会厌。这辈子都不会,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