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巷角流淌的鲜血渐渐凝固,夜风吹散了血腥味,空气里重新弥漫起不知名的花香。
没人注意到,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驶出巷子,兜兜转转走了一圈,最终消失在怡王府的后街。
也没人注意到,楚王府大门口的石狮子爪子底下,多了个小盒子,若是有人瞧见了好奇打开,就会看到,那里面装的是两颗浑圆的眼珠子。
独孤御下马车的时候,浑身都是湿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杰公公赶紧给他披上斗篷,带子系的紧紧的,一丝风都不敢让透进去。
他扶着独孤御往卧房走,能感觉到他的手直到此刻,依然是颤抖的。
“王爷,待会可要先泡个澡再睡?”
独孤御虚弱地摇头:“不必了。本王乏了,想睡了。”
他的脸白的几乎透明,眼角眉梢带着浓浓的倦意,又有餍足后的平和。脚步虚浮,整个人几乎全靠杰公公撑着才不至于摔倒。
“那,王爷务必换身干爽的衣裳再睡。”
杰公公扶他进房,在床上躺下,又轻车熟路找来干净的衣服,伺候他换上,给他掖严了被角,要走,又迟疑着没走。
独孤御闭上眼睛,疲惫问他:“有事?”
杰公公顿了下,躬身告辞:“无事。老奴告退。”
临走前,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独孤御刚才换衣服时,搁在床头的一张画看过去。
虽然王爷画工了得,那只猫看起来憨头憨脑十分可爱,又十分形象,仿佛都能听见它打呼的鼾声,可王爷画过的花鸟鱼虫多了,有时画好了,随手一团就扔了,还没见哪次因为有人弄脏了他的画就要杀人的。
更不会在外面杀人的时候临时改变主意。
那幅画,到底是什么来头?
杰公公想不明白,却不敢问,关严了房门,自去歇息去了。
独孤御这一觉睡得很沉。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以至于一夜无梦,也没看见顾惜夕出现在他的梦里。
天光大亮的时候,他察觉到有人在他身前,一下子醒了,满眼都是警惕,眼尾还有未能褪尽的红。
就看见顾惜夕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床头,侧着身子,手里拿了副画,正好奇得瞧着,画中间偏上的位置有小孩拳头大小的血迹。
窗外的天光照在她白皙的侧脸和脖颈上,仿佛有淡淡的柔光,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独孤御看向她手里的画。是他昨晚画的猫。
下意识就不想让她看见这幅画。可,究竟是不想她看见他画的猫儿,还是不想她看见画上的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拿来。”他低沉着眼,命令她。
顾惜夕不为所动。她把画迎向光,偏头左看右看,长长的眉渐渐拧成一个“川”字。
“这猫儿画得可真好,比我三哥画得还好看。可惜沾上血了。”
她转回头,露出另一边的侧脸,上面乌突突的一片,比起昨晚寡淡而均匀的墨迹,又添了几条因为汗水渍出来的道道。
也不知道她着急个什么劲,大早上的,脸都没洗,匆匆挽了个髻就跑来了。
偏她目光真诚,大大的眼里写满了崇拜,还带着一抹明显的讨好。
“夫君是画画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指割破了吗?是不是要等上几天才能握笔?”
独孤御强忍住笑,对上她的眼睛,鬼使神差的,他点了头:“嗯。”
她眼里的讨好就更加明显,搬着小马扎往前靠近了几步,把那猫儿伸到他眼皮子底下给他看。
“那等夫君手好了,能再画只猫儿吗?这里,再加两道这样的花纹,耳朵再尖一点,尾巴尖上加两个圈。画好以后,送我行吗?”
独孤御顺着她的手指往画上看,心里已经勾画好了猫儿的模样,表情却淡淡的:“本王没那个闲工夫。”
顾惜夕眼里的热情一下子熄灭了。她低着头,手指头在床头画了一圈又一圈,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也不急着这几天,等夫君得空了再画,行么?”
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我小时候,有人送了我只猫,就这般模样。我想养来着,可我爹不许。他说边塞苦寒,将士们尚且三餐不足,没有余粮再让我养猫。后来那只猫就让我爹送回去了。”
她这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实在取悦了他。有心想要应承下来,心里又不甘,总觉得就让她说上两句话,就让他专门给她画幅画,未免太便宜她了。
若她得了这样的甜头,往后三不五时就来找他要这要那,可怎么行?
他撑着坐起来,斜倚着床柱,以手扶额,虚弱道:“倒不是不给你画。王妃也知道,本王一向体虚,又流了血,咳咳,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顾惜夕听出了里面的门道,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喜色:“这么说,等夫君养好了身体,就给我画吗?我嫁妆里有天山雪莲,我这就拿来给夫君服用。”
说着,便要走。
独孤御咳了两声,喘着气制止她:“虚不受补,本王是没那个福气消受了。”
“那咱们就慢慢养。”
她有了盼头,十分的好说话,甚至主动建议道,“左右我也闲着没事,夫君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只管说。”
“嗯。知道了。“独孤御缓缓点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顾惜夕看着他脸色比往日还要苍白,眉宇间难掩倦色,又见他跟她说话,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以为他需要多多休息,便告辞道:“那我先回去了。夫君有事,遣人去锦绣园喊我一声就是了。夫君好好歇着,一定要好好歇着啊。”
见独孤御并不阻止,便一溜烟小跑着走了。
直到出了独孤御的院子,方才松了口气,窃喜地跟在院子外面等候她多时的翠花念叨。
“呼,原来夫君都不记得要让我练字的事了。亏我还以为他会跟我计较,刚爬起来就着急来找他说好话。我就说么,总不会人人都跟我爹似的,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记得清楚。夫君忘性大,这点很好。”
与此同时,独孤御拈着那张染血的画,想撕。
撕了一口小口子,又停下来。
他的目光在画上那只懒猫身上胶着了半天,把它仔细叠好,收在了小木匣里。
杰公公从门外进来服侍他起床穿戴。
等一切都拾掇好了以后,躬身告诉他:“王爷,崔大郎的尸体被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