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儿俩去乾宁宫给他们爹请安，正赶上内阁群臣散会。
大约是急着下班回家休息，内阁平均年龄五十以上的一群老头们，走得急促了些，不小心撞了一下。
第五阁老的琉璃片子被人撞掉了。
偏偏撞他的是比他年纪更大的端木阁老，老眼昏花根本没发现自己撞掉了东西，以为只是撞到第五阁老的手。
他好生告罪了一番就走了，剩下第五步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告罪有屁用？
倒是把他琉璃片子捡回来啊！
他又怕叫宫人来捡把他琉璃片子踩碎了，索性自己弯腰俯着身子，找遍地上每一寸，也没找到他的琉璃片子。
那玩意儿是透明无色的，掉地上实在不好找。
他找了半晌，老腰都弯疼了，就在绝望之时，忽见一只小手捏着他的琉璃片子递过来。
他大喜过望，抬头就看见凌清璞小哥儿俩。
看了半晌也分辨不出给他琉璃片子的是哪个。
“多谢您，恕老臣眼拙。”
他把琉璃片子收进袖中，拱拱手，“您是太子，还是二大王？”
凌清璞刚要开口，忽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玦封王的旨意是下来了，宫里早就改口叫了“二大王”；
可他封太子的旨意还没下，如今宫里对他的称呼还是“大皇子”，这老头怎么能称呼他为“太子”呢？
他立刻板起小脸，“第五阁老，你说错了。吾乃大皇子，非太子也。”
第五步登时一愣。
是了，立太子的旨意内阁刚刚审阅，尚未下发。
旨意还没发下去，那大皇子就还不是太子，没毛病。
他乐呵呵地捋着山羊胡子，“是是是，是老臣疏忽了。大皇子真是聪明绝顶，知老臣所不能知，老臣佩服，佩服。”
凌清璞：“！！！”
拍马屁的来啦！
他小脸一沉，可爱得不像话，说出来的话却让第五步愣了愣。
“第五阁老，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拍马屁，该打。”
第五步：“……”
他没拍马屁啊！
天地良心，他刚刚真的没拍马屁！
本来被年幼的皇子这么说一句，他笑着敷衍过去就是了，偏偏第五步近来闲云野鹤惯了，生怕人说他对朝政有野心，竟认真对着凌清璞解释起来。
又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是什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一番话凌清璞只听懂一半。
什么菊啊山啊高啊，好像都是好话，第五阁老又在夸他？
他又拍马屁啦！
凌清璞的性格一向很好，不像他二弟那么皮。
可是他认真地教育第五阁老，第五阁老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地拍马屁，这让他有点生气。
他郑重地板着小脸，“第五阁老，不可如此，不可再拍马屁了。”
第五步闻言越发惊恐，继续解释，“臣早已无心高官厚禄，大权高位，臣……”
又是高啊大啊的，又在拍马屁！
凌清璞也来了小劲，一老一小两个对着吵架，居然谁也不让谁。
后头跟的乳母和宫人们都看呆了。
大皇子……跟一位阁老吵架？
这阁老真是老背晦，一把年纪了跟小孩子吵什么架，他难道不知道大皇子即将受封太子吗？
瞧把大皇子气得，小脸都红了！
第五步一边吵，一边看到宫人们看他鄙夷的目光，越发悲从中来。
想自己堂堂第五家的嫡长子，年少入朝堂，历经两朝，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在朝中必能干一番大事业。
没想到一把年纪连个首辅都没混上一日半日，只是个摆在内阁好看的阁老。
他已经灰了心对朝政没有野心了，没想到临了倒让大皇子——也就是未来的太子殿下骂他是拍马屁。
地位没了，名声也要没了，这叫他如何不悲从中来？
他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老天爷，天要亡我第五家啊……”
他想起昨日他侄儿第五玄武还同他说，圣后特意留他在大坤宫激励了他一番，让他在工部好好干。
言下之意日后是拿第五玄武当亲信重用。
他当时将信将疑，圣后爱重他信，可他不信皇上会重用世家子弟。
如今倒好，他是彻底不信了——
未来的太子殿下当面骂他拍马屁，第五家从此名誉扫地，怎么可能在朝中得到重用呢？
他越想越伤心，顾不得老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
凌清璞被吓了一大跳。
老头……怎么也哭？
还哭得这么丑。
他才三岁就不哭了，自从说要封他做太子，他就再也没哭过了。
咦……
他有些嫌弃，那鼻涕眼泪一大把，好脏。
默默退后了两步，忽然撞倒人身上，回头一看是凌清玦。
他不知跑哪里玩回来了。
“你把他打哭啦？”
凌清玦好奇地睁大眼，他第一次见老头哭。
凌清璞摇摇头，“我教育他呢，他就哭了，他怎么比你还容易哭？”
“可是他是老头哎。”
凌清玦扁扁嘴，“你把他骂哭了，等下爹听见了会不会骂你？”
凌清璞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
他真的做错了吗？
等下真的会挨骂吗？
还没等他想清楚，第五步惊人的哭声已经引来了凌云横。
凌云横站在内殿的帷幔下，负手而立，那里光线有些暗，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饶是如此，凌清璞小哥儿俩还是吓得赶紧站好。
第五步泪眼朦胧中看见小哥儿俩反常的举动，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跪好。
凌云横默默看着眼前荒唐的事件，脸色都沉了。
他没说话的时候，时间就像刀子一样在第五步身上割过，让他如坐针毡，恨不得今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幸好那小哥儿俩年纪小不懂事，倒也没像第五步这么难受。
好一会儿，凌云横使了个眼色，默默回了内殿。
接收到眼色的池蛤上前，一抬手，示意宫人带两位皇子进去。
而后他亲自到第五步跟前，笑得有些古怪。
透着一股幸灾乐祸和嫌弃。
“第五阁老，皇上有请。”
第五步哭丧着脸抬起头。
完了，这下第五家是凉得透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