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船上的人几乎都没睡。
前半夜大家都警醒着听外头的动静,说来也奇怪,除了劫持四丫那些人之外,后来就没有叛军再摸上御船。
到后半夜动静越来越小,隐约听见有人喊“援军来了”,一众女眷才迷迷糊糊睡下。
凌云横到王宝簪的船舱里,看见地上都睡着侍女,仅有的几张床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到里间,看见王宝簪竟穿着冠服歪在榻上睡着了,不禁好笑。
她穿这一身,是打算自己若驾崩了好站出来领导将士们么?
想来这一夜王宝簪都没睡好,他没忍心吵醒她,只在榻边取了毛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王宝簪”却被他的动作惊醒,猛地起身,一柄短剑压在他脖颈上,“谁?!”
看清对方脸的时候,两人同时愣了愣。
真正的王宝簪听见动静,从内室床上惊醒,只看见凌云横俯身给张斐斐盖毛毯,而张斐斐躺在榻上回头将短剑顶住他喉咙。
两人头一次距离这么近。
就是一瞬间,凌云横直起身,张斐斐慢了一拍,连忙收起短剑下榻跪地。
“臣妇不知是皇上,皇上恕罪!”
她说话的时候,头上的凤冠一歪压在她脸上,她手忙脚乱地扶正,扶好后忽然觉得不对劲,又赶紧摘下来。
凌云横的脸有点黑。
她穿着王宝簪的冠服,又面朝内壁躺着,他一时没多想就以为是王宝簪。
如今一看张斐斐这样子,猜到她为什么穿王宝簪的冠服,自然不好责备她。
“起来吧。”
张斐斐本就尴尬,起身一见王宝簪在那,更加尴尬。
“姐姐,我……”
王宝簪朝她摇摇头,示意无碍。
她这才放心,“外头已经平安了,是不是?那我这就去把衣裳换下来。”
昨儿半夜船上的女眷们已经感觉到平安了,这才敢睡下的,王宝簪朝窗外看去,岸上驻扎的兵马比先前多了四五倍,旗号不一。
她朝凌云横走过去,“那些援军是……”
“邻近州府勤王的兵马。”
两人一边说话,目光都落在彼此身上。
她见他身上并无血污,甚至精神奕奕,便知道她信对了,这一仗凌云横稳操胜券;
他见她举止如常,面色红润,想来她昨夜睡得还不错,一点儿也没害怕。
他宽了心,微微笑道:“你就不怕我守不住?”
王宝簪摇摇头。
“这要是来个贪官,我兴许会怕你太过严苛。”
“可这是一支叛军,你久经沙场征战无数,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这话听得凌云横颇舒服,可他仅仅是笑了笑,神情很快又恢复肃穆。
他目光落在窗外。
王宝簪顺着他的目光向岸上看去,大批军士正在打扫战场,远远的地方堆积起小山丘,虽然看不清,可她知道是尸体。
她心里有一口气郁结难舒。
就算知道能赢,面对尸山血海,又岂能不怕呢?
……
“斐斐。”
张斐斐才从王宝簪的船舱出去,迎面便遇上纪玉。
夫妻俩互诉昨夜发生之事,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你怎能穿圣后的冠服呢?”
纪玉责备道:“幸好昨夜援军来得来得及时,否则一旦有叛军潜入御船,你穿着圣后的冠服就是头号目标,决计逃不脱的。”
张斐斐道:“可我一点事都没有,倒是四丫……那孩子是学我,才会去穿公主的衣裳,被叛军劫持……”
昨日听见这事她还镇定地安慰凌清圆,今日在纪玉面前说起,她却忍不住落泪。
纪玉安慰了她一番,心中却后怕不已。
幸好那时出去的是四丫,而不是张斐斐,否则……
张斐斐没哭一会儿,朝岸上看了看,忙道:“援军怎么来得那么快,还那么多?怪不得你说进城救人是好事,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三千对五千,是不是?”
纪玉忽笑了笑,“不然你以为呢?我们真的这么愚蠢,会让皇上以少对多地犯险么?”
“其实皇上早就察觉出海匪之事不对劲,通命邻近州府军的节度使待命,所以他们才能来得那么快。”
所以昨夜这一仗,我方死伤不多,堆积起来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叛军的。
张斐斐大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理所应当。
毕竟反叛的是极个别乱臣贼子,大周整体还是国泰民安的,邻近州府听闻御驾有难,自然会马不停蹄来救援——
盛世无战,不就靠这种“好”机会立功受赏么?
惶恐与惊惧之余,张斐斐终于找到了一点值得高兴的事,“这样说,这次回京你要再受封赏了,太好了。”
纪玉笑着拱拱手,故意逗她开心,“多亏夫人坚持要跟随圣驾南巡,否则哪有我立功受赏的机会?夫人才是我们纪家的大功臣。”
将士们还在打扫战场,女眷各自梳洗的梳洗,休息的休息。
王宝簪简单梳洗后便和凌云横一起到了议事的舱中,那里,顾明歌果然已经召集了一众随性官员正在议事。
见帝后二人进来,众臣连忙起身行礼。
“坐吧。”
共同历经了一场血战,凌云横对这些臣子的态度都温和了许多。
待帝后二人坐定,顾明歌回禀道:“泉州府尹已被生擒,正在押解路上。现已查明叛军乃是泉州军与建州军节度使勾结,其中还有大量他们招募的私兵,也就是所谓海匪。”
“从去年开始,他们就以海匪的名义到处烧杀抢掠,为的是弥补军费的亏空。原本他们实力尚浅并不打算现在动手,谁知皇上忽然南巡,他们以为自己的行径被发现,这才仓皇出手。”
这样仓皇之下的反叛,注定成功不了。
可众人一想,闽地山高皇帝远,若再给叛军二三年的时间蓄势,大周山河上必定会有一场大战……
委实叫人后怕。
王宝簪有些地惊讶地看着凌云横。
她忽然发觉,凌云横对于军政大事有种敏锐的触觉,几乎到了未卜先知的地步。
小小海匪,朝中众臣包括顾明歌谁都没在意,他却一直密切关注。
难道这次南巡,说是为了回老家,其实……
他就是冲着这事来的?
她越发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