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在屋里听顾明柔讲了一个时辰的故事。
第五玄武拜见过裴父后,坐立不安地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到二门边等着谢氏。
她半晌不出来,他担心谢氏被骂得狗血淋头。
毕竟那顾明柔是顾相的妹妹,又曾在宫里做过贵妃掌管过后宫的,教训宫人嫔妃她最拿手。
谢氏一个久居洛阳刚来京城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他等得腿都酸了,正预备进去救谢氏,忽见谢氏春风满面地走出来,看着倒像挺高兴的。
他彻底傻了眼。
“你是不是疯了,笑什么?”
他觉得谢氏应该是哭着出来的,她笑着出来,怪瘆人的。
谢氏两眼冒星星,“我今日是真真服了顾姐姐了,她是真真大度。你可知道,她不但没怪我没骂我,还同我说了许多让我受益匪浅的话。”
“什么话?”
“她说我肯改过,日后咱们两家依旧亲密,她既往不咎。”
谢氏喜道:“她还说了她跟圣后当年的故事,说她当初也做过了事,圣后却还救了她的命,后来又待她如亲妹妹一样。”
第五玄武道:“她被圣后喂一嘴鸡粪的事都告诉你了?”
谢氏惶恐地睁大眼睛,“夫君怎么知道?这事说起来不雅,我怕坏了顾姐姐的名声不愿与你说明,没想到你早就知道?”
“哼,京城还有什么事瞒得过我?”
第五玄武得意道:“我早告诉过你,我娘虽不是第五家掌管中馈的大夫人,却是一众夫人中最得圣后青睐的。她时常来往大坤宫,当年这么大的事哪里瞒得过我?”
谢氏连忙点头,“是了,也就是婆母能知道这种宫闱秘事罢了。顾姐姐居然肯告诉我,可见她对我是一片诚心,我……”
“哼,你现在后悔了吧?”
第五玄武在旁冷嘲热讽,“你若做事前肯跟我商议一下,我绝不会允许你这么做。裴俊是我认下的朋友,我们俩的交情你以为就是普通同僚的交情?”
谢氏惊讶地抬眉,“那是什么?”
“你不懂。”
他抬脚便走,谢氏急忙跟上。
出了裴府上了马车,谢氏还在追问,第五玄武才道:“那年南边的水灾啊,满天满地满世界都是烂泥。为夫带了十几二十双靴子去,要么踩到烂泥,要么被雨水泡湿,到最后竟无一双可穿的好鞋!”
他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最可怜的时候,不禁眼圈泛红。
如果王宝簪在场,一定会翻个白眼骂他矫情。
偏偏谢氏是能与他共情的,“啊,夫君,怎会如此?你素来爱干净,连双干净的靴子都穿不上,那该多可怜啊!”
她自己也是个爱干净的金贵人,成亲的时候陪嫁的各种鞋子就有上百双,她这辈子就没穿过脏鞋,因此十分能理解第五玄武。
隔着马车的车厢,外头的马夫偷偷翻了个白眼。
车里的第五玄武继续道:“你可知就在这时候,是裴俊让出了他最好的一双干净靴子,是圣后赏他的靴子!这雨中送靴如同雪中送炭,这样的情义,要是被你一时嫉妒毁了,多么可惜!”
谢氏嘤嘤地哭出来。
她嫁过来的时日不长,哪里知道这事,要知道她就不会那么做了。
“裴大人待夫君真真是好,那顾姐姐又待我如此真诚,我……夫君!”
马车里,夫妇二人抱头痛哭。
偶有过往的行人走过马车边,听见车里矫情的哭声,都嫌弃地避到一旁……
“夫人,您怎么把那么私密的事都告诉谢氏了?”
待第五玄武夫妇走了之后,屋里伺候的丫鬟忍不住向顾明柔抱怨,“那谢氏在外造谣咱们家,您把吃鸡粪的事都告诉她,她不正好拿出去坏您的名声吗?”
“我料定她不会。”
丫鬟诧异道:“您怎么知道?”
顾明柔笑了笑,“洛阳谢氏,世家大族第五氏明媒正娶的儿媳。她嫁的地位不低于咱们裴家,便是造谣之事查清是她所为,她也可以不来道歉的。你猜她为什么还是来了?”
丫鬟想了想,“第五家和谢家的地位虽然高,可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想来谢氏还是讲道理的,所以肯来道歉?”
“这只是其一。”
顾明柔端起茶盏,缓缓道:“万事逃不过一个理,更逃不过一个‘利’。她今日不得不来请罪,是怕第五家的长辈怪罪她,怕御史弹劾坏了她夫君的仕途,更怕她夫君因此厌弃她。”
“她有这么多顾忌,我便给她再多把柄,她也不敢出去乱说,否则吃亏的是她自己。”
丫鬟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过奴婢瞧着她刚刚出去的时候很高兴,不像假装,夫人应是把她收服了。只是可惜,没能治她的罪让她付出代价!”
顾明柔摇摇头,“不但不能治她的罪,等夫君回来我还要让他告诉赖御史,不要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日后谢氏来做客,你们也决不许有宜样言语和眼色,明白么?”
“夫人莫非是……怕她吗?”
“我怕她?”
顾明柔做了二十年的大小姐、贵妃、圣后亲妹妹似的女官,一直被人捧着拜着,敬畏爱重着。
如今忽被自己的丫鬟说她怕了谁,她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挺有道理。
“就当我是怕了吧。”
她笑着吹了吹茶盏里的浮叶,“我若只是顾明柔,得罪尽天下人也无妨,自有哥哥和圣后姐姐为我撑着。”
“可我如今还是裴郎的夫人,是大哥儿的母亲。为了我的夫君和儿子,我得广结善缘,不可任意妄为。”
丫鬟扁了扁嘴,“那夫人真是受委屈了。前日纪家二奶奶来说了好些家宅里的事,奴婢们瞧她跟从前在宫里变了样子,还以为是她嫁不好才变的。”
“可夫人您嫁得这么好,夫君疼爱,没有婆母约束,入府就执掌中馈……还不是不得不变么?”
顾明柔听得好笑,“小蹄子,你还没成婚呢,懂什么?自然有人是嫁得不好才不得不变的,也有人嫁得好自己愿意变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提到张斐斐,她倒是想起一件事——
听说纪家又要办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