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歌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眉头微微皱起。
下意识不愿听关于王宝簪不好的话。
凌云横又自斟一杯，这回只是一手拈着酒杯，并不急着饮下，“她刚入宫那会儿的张狂样子，好似一点儿都不在意朕了，跟那些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
“所以朕也威吓她，冷着她，后来才明白她对朕情深义重，不过那和妇道无关，单纯是她一心爱重朕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隐约有些得意，看了顾明歌一眼。
顾明歌低眉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凌云横仰头，漫天星月皆映在他眸中，光彩熠熠。
夏夜凉风徐徐而来，树叶沙沙作响，虫鸣声引人遐思。
他接着道：“她这个人，如山野烂漫，说话做事完全出自本心，不知虚伪矫饰。连她跟张贵妃搞的那些小动作，虽不合妇道，她也从未刻意瞒过朕……”
“张贵妃？”
顾明歌有些惊讶。
他对凌云横所说之事一无所知，王宝簪和张贵妃在谋划什么？
凌云横笑笑，“无足轻重的小事，不说也罢。总之，宝簪这个人，喜欢谁就是喜欢，不喜欢谁就是不喜欢，朕再了解她不过了。”
对面的顾明歌重新陷入沉默。
聪明人之间，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凌云横分明在告诉他，倘若王宝簪对他有意，一定会表露出来，但她并没有，只拿他当自己好姐妹的哥哥看待。
而她安居皇后之位更不是为别的，名利，礼法，地位——
而是因为她真正所爱之人就是凌云横。
顾明歌从来是懂得点到为止的人，更懂得什么叫委婉，偏偏今日，有些话藏在胸中太久，不说出来似乎就要从肺腑中生生钻出。
他道：“臣若说对皇后娘娘从无觊觎之心，皇上信臣么？”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何必说到这么明白的份上呢？
把凌云横逼到死角，也把他自己逼到死角，若凌云横不信他，该如何收场是好……
默然良久，凌云横道：“朕信你。”
顾明歌惊讶地抬起头，顾不得礼仪直视他的目光。
他面带微微笑意，目光恳切，一派气定神闲的君王风度。
顾明歌在他身边多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真的相信自己。
那一刻，他猛然举起酒杯，在半空中顿了顿，而后与凌云横的酒杯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凌云横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自己才慢慢饮下那杯酒。
“你不胜酒力。”
凌云横笑道：“慢些喝。”
果然，顾明歌不知是喝得太猛还是什么，眼角呛出了泪。
他含笑抹了抹眼角，有些激动，“那年我随姨父在起义军中奔波，谋一个文书的差事，却总被笑话是白面书生大少爷，在军中无用。”
“从那会儿就养成了处处对人赔笑脸的习惯，谁也不敢得罪，活得行尸走肉一般……皇上还记得么？”
凌云横道：“怎么不记得？你那会儿受欺负的样子，跟朕刚刚被抓进去的时候差不多。不过朕是乡下穷苦出身，跟笑话朕的人打了几次架，头破血流后也就没人再笑了。”
顾明歌竟笑出声，笑出眼泪，“是了，皇上那会儿自己打完，还替臣打，把别人打得满脸青紫，自己也头破血流。那些人分明是怕背上人命，这才不敢再来的……”
说得凌云横也笑了，君臣二人闲谈起义军的旧事，连不苟言笑的凌云横都打开了话匣子。
顾明歌起身给他斟满了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举杯道：“那时若不是有皇上，臣岂有今日？所以阿柔一说她想嫁给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臣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皇上。”
“这普天之下，臣只认皇上一人在臣之上。”
凌云横听得动情，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小子骨子里就是这么张狂，朕一早就看透你了！算了，朕给你点面子陪你一杯。”
酒杯不知道第多少次碰在一起，酒水四溅，酒香浓烈。
顾明歌不胜酒力，伏在桌上已经微醺，朦胧中又听见凌云横在说话——
“朕励精图治，身体虚耗，恐不是长寿之相。”
“将来皇儿登基，你要像辅佐朕一样尽心尽力。”
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顾明歌已经彻底掌不住，醉死过去了。
……
暑热天里，凌云燕出了月子，特意抱孩子进了一趟宫。
这孩子她本来打算就叫个“二小子”混过去的，但是跟二皇子重了以后说起来麻烦，于是虎子提了个意见——
“我小名儿虎子，弟弟小名儿就龙子吧？”
被凌云燕一顿好打。
龙子，还聋子呢！
什么破名儿！
于是凌云燕抱孩子进宫，除了晒晒自己白胖白胖的娃以外，顺便也是请王宝簪给娃起个小名表示感谢。
她生产那天王宝簪冒着被蛇咬的危险进了产房，这份恩情她记得呢！
王宝簪十分谦虚，“我是小辈，怎么能给哥哥嫂子的孩子起名？还是你自己起吧。”
凌云燕道：“知道，那大名不是等大了要启蒙了再起么？只是让你起个小名儿。”
“小名儿也不该我起的，不如让皇上起吧？”
“皇上要起当然得起大名，能起小名儿吗！”
凌云燕白她一眼，“少啰嗦，你到底起不起？”
王宝簪：“……”
这哪里是谢她，简直是胁迫她。
她哭笑不得，“行吧，那我给他起个小名儿。他生出来那天不是产房进蛇了么？没准是个征兆，蛇又称‘小龙’，不如就叫他小龙吧？”
“小龙？这名儿好听！”
凌云燕不禁感慨，“我看虎子这书还是没读到家，同样一个‘龙’字，你说你起的咋就这么好听，他就起个聋子？”
王宝簪差点笑出声。
后宫众嫔妃听见长公主进宫，也都纷纷到大坤宫来看孩子，顺道送上恭贺孩子满月的贺礼。
只有凌清圆瞧着襁褓里小小的孩子，摇头晃脑，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凌云燕看见她的表情，奇怪道：“小清圆，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喜欢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