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户部和内务府备齐了嫁妆，便要送武贞儿出嫁。
两国交兵，事急从权，出嫁的事宜早不宜迟——
更何况，匈奴使臣实在是吃够中原的食物了。
那粽子虽然外头裹的菜叶硬了点，梗着脖子还是能吞下去的。
那发霉的烂豆腐实在吞不下去啊！闻着就臭死人！
要不是鸿胪寺那些大人当着他们的面吃了，他们还以为大周朝廷意图不轨，想熏死他们这些使臣！
说是出嫁，其实是远赴关外，没什么喜气热闹可言。
武朝有女子哭嫁的习俗，说是成亲的女子出嫁时一定要恋恋不舍地哭，被喜婆三催四请硬拉上轿才行。
临出宫前，武贞儿想起这个习俗，四顾茫然。
她的爹娘早没了，武朝皇室全灭了，她连个八竿子打得着的长辈都找不到，向哪里哭去？
这样一想，她真的想哭了。
“皇后娘娘！”
王宝簪作为后宫之主，亲自带嫔妃送“魏国公主”出嫁，冷不防看见武贞儿朝她扑来，跟着她的轻云和香云差点命都吓没了。
还好武贞儿只是扑在她身上哭。
王宝簪也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才知道，这是哭嫁。
别的女子出嫁该抱着娘哭的，武贞儿没娘了，看来看去只能抱着她哭。
她想了想，伸手拍拍武贞儿的肩膀，“关外虽然荒凉些，你到底是大周的魏国公主，自有你的尊荣。希望你以后不要害人，若旁人敢害你——”
“千百臣民陪嫁，都是你的底气，大周万里江山，更是你的后盾。”
武贞儿听见这话，鼻头一酸，哭喊得更大声了。
连顾明柔等嫔妃在一旁听了，心头也是一阵酸楚。
不管她以前在宫里做过多少坏事，和多少人敌对，这会儿她只是大周的和亲公主，是个远嫁万里的女子。
王宝簪等她的哭声过了最大声的顶点，意识到这哭嫁的礼差不多了，便狠心把她一推，“上轿吧，别误了吉时。”
武贞儿也知道自己的情绪差不多了，再哭下去只能干嚎了，便演了两下依依不舍，嚎着上了轿。
目送大红花轿出宫，王宝簪知道，这花轿出了城要换成马车，那才是这一趟和亲路途真正的起点。
顾明柔不禁感慨，“魏国公主在宫里的时候，和皇后姐姐最不对付，谁知道如今她要走抱着哭的人也是皇后姐姐。”
“这正是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王宝簪一手撑了撑腰，听她这话不对劲，“你不是跟着净娴师父看星星么，怎么也学起打佛偈了？”
“皇后姐姐你不懂。”
顾明柔笑着摇摇头，“寄浮游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身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看星星，让人忍不住思考生命的意义。”
打住！
这是怎么说的？
她请净娴师父进宫是给孩子们上天文课的，他居然夹带私货偷偷传教，这能行吗？
要是顾明柔甚至是六七岁的凌清圆她们都入了佛，那就糟了。
她快走了几步，朝轻云道：“去把净娴师父请到大坤宫来，我有些话同他说。”
……
胖大和尚进了大坤宫，王宝簪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贵妃她们年纪尚小，更不用提公主和伴读们了。净娴师父日后上课，能不能专注讲天文，不把他们往佛学上带呢？”
倒不是她不喜欢佛学，而是从小受无神论科学思维教育的她，觉得宗教不该成为课堂的主流。
净娴仍是笑呵呵的，双手合十，“皇后娘娘误会了，不是小僧将贵妃往佛学上带，贵妃她们本就有心向佛。”八壹中文網
王宝簪睁大了眼。
好在净娴又补了一句，“京城官宦之家，十有八九心向佛门，逢年过节烧香请愿热闹非凡。”
“若非如此，小僧也不能与钦天监三品监正成为好友。”
王宝簪听明白了。
怪道这胖和尚一介白身入宫给公主做先生，居然没有一个大臣反对的。
王宝簪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师父，是我误解了。你知道，为人父母没有不忧心孩子的。”
“呵呵。”
大和尚笑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啊？”
王宝簪：“……”
要不是听得懂后头这句佛偈，她还以为“呵呵”是骂她呢。
她随口问了句，“那么大师父觉得，这宫里谁最有佛缘啊？”
净娴忽然嘴角微翘，笑着指了指她。
“我？”
“你。”
净娴平静地点点头，示意她没有听错。
王宝簪一头雾水。
就她这样爱吃爱玩、爱说爱笑的人，怎么会最有佛缘呢？
她只当净娴师父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话不知怎么传出去了，大坤宫多了一些新的客人。
看着满殿坐的白发苍苍的老命妇们，王宝簪挤着乖巧的笑容，一个个笑着点头示意过去。
这些老命妇都是家里的老封君，起步八十岁，轻易不会出门的那种。
如今齐齐进宫来看她，她有些受宠若惊。
“老夫人们，喝茶呀。”
“吃点心，别客气哈。”
王宝簪一面让，一面自己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抬起头看见老夫人们都没动，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有些瘆的慌。
终于，第五家的老夫人开了口，“皇后娘娘生得真好，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怨不得净娴大师都说您有佛缘。”
“是啊，老身今日也算开眼了，能见一见净娴师父都赞许有佛缘之人。”
王宝簪慢慢放下茶盏，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敢情她们是冲自己的“佛缘”来的。
她虽然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
“小柔柔，有那个佛缘会怎么样呢？”
顾明柔很是推崇净娴师父，王宝簪便问她，不想顾明柔听了撅起小嘴。
她头一回觉得有些嫉妒王宝簪，“有佛缘之人，神佛庇佑，无灾无难。多少人每日早起烧香晚起烧香，也盼不来佛门大师这样一句评价呢。”
比如她自己。
原来佛缘是这个意思，不是要度她出家。
王宝簪这才放心了。
见顾明柔那小嘴撅得能挂油壶，王宝簪忽道：“那有什么法子，能把这个佛缘给你吗？”
刚刚还撅着小嘴的顾明柔，忽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