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是个有趣的地方，王宝簪早就想来了。
此处不像朝中其他衙门那么严肃无趣，一进门就看到墙上绘着各色星图。
往里走，正堂立着一座巨大的浑天仪，蔚为壮观。
这里的大小官员看着也闲散，目光平静，不像最热门的户部和吏部那样，官员们一个个忙得眼睛发绿光。
“这倒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啊。”
王宝簪赞叹了一句，心道怪不得凌云横嫌他们不巴结。
人在这种闲地方待久了，每天不是看星星就是看风看雨看云，很容易超脱俗事挂碍——
说白了就是不爱卷了。
“请监正法大人出来说话。”
王宝簪四处观察的时候，轻云朝路过的小官吩咐了一声，后者连忙点头，去请法天名。
能大摇大摆进司天监还不报姓名的，肯定不是寻常贵人。
不多时，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年轻男子走出来，边走边正了正官帽，看起来很不习惯穿这身官服。
他一出来就盯着王宝簪看。
“帝王之相。”
周围司天监的官吏都吓了一跳。
这种掉脑袋的话滚去外头说好吧，别破坏他们摸鱼的幸福生活！
王宝簪也吓了一跳。
她可不想当武则天，看凌云横就知道了，皇帝的日子没有想象的那么幸福。
甚至还很累。
“法大人，你这……”
“没说你。”
法天名不屑地摆摆手，王宝簪这才发现他的目光盯的是她的肚子。
“我说你腹中的孩子，是帝王之相。”
他盯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年轻瘦削的面容，这一笑有点变态兮兮的。
要不是看他长得挺英俊，凭他敢盯着自己的肚子这么笑，王宝簪早削他了！
变态兮兮的年轻大臣看完肚子，这才看人。
“你是后宫哪位嫔妃？”
“这是皇后娘娘！”
轻云觉得他言行有些无礼，不大乐意。
从来只有自家娘娘对别人无礼的，还没见谁敢对自家娘娘无礼的！
“哦。”
法天名应了一声，听起来很失望。
未来皇帝的生母是正宫皇后，简直无趣，他还以为能有好戏看了呢。
按照王宝簪的了解，一向稳重的轻云快急了。
于是她抢先开口，“法大人有两下子啊，我有身孕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倒让你一眼看出来了。”
原以为是大神棍，没想到真有本事。
这种人更该给凌清圆做天文先生了。
她笑嘻嘻道：“我看司天监的差事不算忙，法大人身怀绝艺，屈居在这里做三品监正不是可惜了？”
“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更进一步，做公主的先生？”
想不到的是，法天名果断摇了头，“皇后娘娘见我年轻傲慢，以为我必定热衷名利？别说是公主了，就是你肚子里的要我做先生，我也不去。”
轻云：“！！！”
“大人慎言！这是皇后娘娘！”
她嘴里说着严肃合理的话，两个眼睛却像要喷火似的盯着法天名。
仿佛他再敢说半个不敬的字眼，她就要冲上去掐死他。
法天名默默闭了嘴。
王宝簪却道：“是我小看大人了，大人莫怪。”
不慕名利是好的，人家不想做凌清圆的老师，她也不能勉强。
法天名看了愤怒的轻云一眼，小心斟酌着语句，“其实皇后娘娘没看错臣。臣自小天赋异禀，一心要登峰造极。这辈子臣只服过一个人——”
“臣的恩师。”
王宝簪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这厮说的不是武朝某个皇帝之类的，不然她想包庇都包庇不了他。
“恩师一生极通先天演算，他临终前给臣算了一卦，说臣这一生最好的归宿就是司天监。”
“若欲再攀高峰，必定半路夭折。”
王宝簪听得心中一惊，忽然觉得他的恩师是个高人。
像法天名这种傲慢无礼随意说话得罪人的性子，在司天监他是老大倒罢了，到外头绝对活不过两集。
还是让他在司天监好好留着小命吧。
王宝簪十分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就不勉强了，法大人，你……好好保重。”
光凭他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怀孕，这人是有些本事的。
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傲慢，她可以容忍，那种没本事还傲得没边的人才讨人嫌。
她正要离开，法天名叫住了她，“等等。”
王宝簪转过头，发觉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肚子上，“皇后娘娘，臣有要事相告，事关皇后娘娘母子性命。”
她的脑子嗡地一声，犹疑了片刻。
换在从前，有人敢跟她说这种话，她一定破口大骂骗子，然后去医院检查。
可在这个医疗水平不发达的时代——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告诉我啊！”
王宝簪一把拉起法天名，大步流星地带进后堂细说……
轻云在外头等了一刻钟才见王宝簪出来，她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奇怪的是法天名心情也挺好的样子，看来两人相谈甚欢。
临走时他道：“皇后娘娘若是想给公主请个精通天文的先生，不如请西山佛寺的净娴师父吧。她名气甚大，不但精通天文地理，占卜演算也十分通晓。”
王宝簪点点头，“既是你推荐的人，自然不会错。”
轻云：“……”
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一刻钟，皇后娘娘就对这个傲慢无礼的监正这么信任了？
……
王宝簪第二天就派人去请这位净娴师父了，宫中就有一座庵堂，若是这位净娴师父愿意给凌清圆做先生，可以住在庵堂里。
担心出家人脾气古怪，王宝簪特意命大坤宫的宫人好好预备接待。
殿中的香薰换了庵堂常用的檀香，坐榻上放了崭新的蒲团，连素菜都命人备了好几样。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这位从京郊的西山远道而来的大师父终于进了宫。
先来的是一个高大胖壮的光头和尚，肉呼呼的头上九个戒疤，满脸是笑。
王宝簪眼前一亮。
这和尚站在人面前，就给人一种强烈的亲切感，叫人不由自主地亲近。
连一个打先头的和尚都这么气质独特，那净娴师父岂不更加了不得？
王宝簪很高兴，朝他身后不住看了又看，“这位师父，你先坐。净娴师父还有多久到啊？”
“阿弥陀佛。”
大和尚依然笑呵呵的，“贫僧法号——净娴。”
王宝簪：“……”
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净娴啊，她还以为是个比丘尼，不想竟是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