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隐约听到些关于太上皇的消息，但说什么的都有。
崔念奴信息准确，但却支吾不言。
岳飞整顿兵马待命，俘虏交给王燮先行关押。
死伤的人马清点完毕后，鼎州知府程昌也是连夜写奏报，往开封递送。
庆功酒该喝还得喝。
席间岳飞却面无喜色，因为通过这一战，他看到了整个大宋水师的弱点所在。
杨幺的部下敢拼命，只是其一。
大宋水师在相对平静的湖面上，站上甲板都摇摇晃晃，这让他倍感担忧。
如果真到了海上，或者激流很多的大江大河上，这样的水师还用得着别人来打了，光是与环境对抗，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组建完骑兵之后，对水师的训练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月挂中天风声急。
营地中，兄弟们却丝毫不觉得凉意，有些还赤裸臂膀，开怀畅饮。
他们身上的道道伤疤，在月光下刺目。
岳飞眼疾未愈，敬了几杯便举步回自己的大帐。
刚到账外，便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你尽管告诉本王，不用怕本王承受不住……”
赵构醉醺醺地，大着舌头发问。
一个女子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殿下，奴家确认多次，已经肯定……明妃死于完颜宗弼的利箭之下，太上皇自戕，跟着她去了。
明妃身怀六甲，可能就快生了。
太上皇不忍抛下她们，幽州及其他各处的百姓已经声援朝廷，追入金国腹地。
巧合的是，西辽也在这个时候出兵袭扰金国西部。
配合之下，金国退兵投降，降书已经到了京师。”
岳飞闻言，虎躯一震，喃喃道：“果真如此啊！”
帐内良久没有动静。
陡然间，压抑的哭声传出，“父皇，父皇……你为什么这么傻！”
岳飞离开了。
走到偏远处，扭头才发现杨再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他在一块巨石上坐下来，面色平和道：“杨兄弟，刚才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杨再兴重重点了点头，咬牙道：“将军，让我去吧，我可以取那金兀术的人头，为太上皇报仇，一血大宋之耻！”
“圣令到来之前，谁都不要轻举妄动！”岳飞定定地望着他，“伐金是大宋的大计，官家或许已有布局。
咱们若莽撞行事，坏了全盘计划，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杨再兴还没有说话，张宪，王贵，徐庆，牛皋，还有梁兴也都嬉笑着走了过来。
“大哥，这一仗打得爽极了！”牛皋的一条手臂吊在胸前，如洪钟般的笑声冲淡了刚才沉重的气氛。
岳飞站起来，看着他的手臂，“牛兄弟，手臂伤的不轻，少喝点酒。”
牛皋大着舌头道：“唉——别的都可戒了，酒不行。兄弟们高兴，老牛我要是不喝酒，怎么跟他们乐呵！”
“大哥，你眼睛还好吗？”张宪有些担心，岳飞并没有因为杨幺被杀而展现出任何喜色。
但他知道，原因不在他败于杨幺，可能因为更重要的东西。
王贵龇着一口大黄牙，“大哥慧眼如炬，能有什么事，大夫不也说了，只要不看强光，就无碍。走，大哥，去跟兄弟们坐会儿！”
梁兴叼着一根草，只笑着看众人。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在营帐中找寻，看到这边的人堆，忙顿住脚步，转了过来。
拱手道：“岳将军，康王殿下找你。”
众人一听，只好让出路来。
岳飞跟他们道：“你们尽兴，我随后就来。”
这员虎将正是杨沂中。
出身将门，祖父杨宗闵和父亲杨震都在当年的抗金大战中殉国。
他性情沉稳，机敏圆滑，熟读兵法，并且骑射技术相当了得。
赵构在募集兵马期间，他自荐入赵构麾下，自那以后便一直追随他左右。
岳飞对赵构手下的人也有所耳闻。
听闻他是杨家之后，更是对他礼遇有加。
岳飞走在前面，杨沂中略落于他身后半步。
提醒道：“岳将军，康王殿下情绪不太好，你进入大帐见机行事吧。”
岳飞微一侧目，“杨兄弟，可知殿下因何事烦恼吗？”
杨沂中轻叹道：“有情报传来，太上皇死于金人之手，殿下一时难以接受。可太上皇年事已高，本也……
岳将军与殿下交好，你的话他能听得进去。
再说，班师在即，如果殿下因为个人情绪，回宫后与官家起冲突，属下担心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岳飞的心是向着赵楷的。
但与赵构共事以来，也发觉，赵构胸襟宽广，并没有任何忤逆的举动。
杨沂中对赵构忠诚，做事谨慎，此时看来，也是一桩好事。
当初太上皇落在金人手中，康王为了救他，曾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历尽艰辛得到了太上皇的消息。
赵楷与太上皇之间默契配合，为的是赵宋天下的未来。
当时的康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意见。
……如今连太上皇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心中有些怨愤，倒也能理解。
两人到帐前，杨沂中停了下来。
岳飞径直入内，见赵构坐在椅中，似在沉思。
便行了礼，“康王殿下，晚膳可用过了？”
崔念奴身着一袭男装，站在赵构的身后，岳飞一眼就确定她就是不久前潜入子母城擒获钟子义的女子。
崔念奴道：“殿下说不饿。将军请坐吧，奴家去沏壶茶来。”
路过岳飞身边，崔念奴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岳飞深吸一口气，在赵构面前的椅子上坐定。
缓缓开口，“殿下，末将心想，有件事想提前知会你一下。”
赵构睁开眼皮，身子却未动。
岳飞继续道：“俘虏的杨幺部大都是渔民，农民，他们被杨幺及钟家兄弟蛊惑，才与朝廷为敌，杨钦和黄诚平叛有功，功过可抵，那些人也应如此。”
“一群叛贼……竟然值得岳将军为他们求情？”赵构直起身子，手按在膝头，往他脸色打量了一番。
岳飞不慌不忙道：“从这一战来看，我大宋水师与杨幺的人还是有差距的。他们在水上纵横多年，驭船技术和水性都不是水师可比。
末将的意思是，将他们收编，为朝廷所用，总比全都砍杀了强。
完颜宗弼在陆地上没有讨到便宜，总归会找别的路子。
西面山川无法翻越，他能想到的就是……东方。”
赵构闻言，眸色晶亮，“你的意思是，金兀术有可能从海上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