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胡亥擦了把眼泪。
胖乎乎的手上满是墨迹。
望着摇曳的烛火，差点哭出声来。
一千字的检讨书，他怎么写？
“大兄……要不你帮我写？”
“快写罢。”
扶苏捧着卷竹简，施施然开口。
先前他的确是帮胡亥完成过课业。不过，当天就被秦始皇发现了。这俩人的字迹完全不同，想用这种法子糊弄皇帝，那不是作死吗？
然后，他被皇帝狠狠惩治了顿。
胡亥则是照常在宫中潇洒。
原因很简单，胡亥年幼不懂事能理解，你身为长兄也不懂事？
这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
胡亥哭丧着脸，继续提笔狂书。
一千字啊一千字！
“其实，秦君也说过熬夜不太好。”
扶苏望着胡亥，若有所思开口。
胡亥眼前顿时亮起，双眼泛着光。
关键时刻，大兄果然会帮我！
“那……那……”
“那你干脆通宵吧。”
“……”
“好好写，否则以后还要吃苦头。”
扶苏放下竹简，轻飘飘的开口。
“大兄，你变了！”
扶苏作为长兄，在宫中还是相当照顾弟弟妹妹的。不说有求必应，却也经常帮着他们背黑锅。总之出了事，那就是他的责任。
“呵！”
扶苏只是淡淡一笑。
自打认识秦草后，他的确是变了。
就如秦始皇所言，秦草确实与众不同。
“你好好写，吾先去歇息。”
“大兄，你得救我！”
“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能救你。”
“……”
看着扶苏离去，胡亥彻底绝望。
握着毛笔，满脸悲愤！
“这检讨书，我不会写！！！”
“你再鬼哭狼嚎的，再加二百！”
秦草自门外冷冷开口。
吓得胡亥差点把毛笔甩出去。
……
……
翌日，清晨。
胡亥颤颤巍巍的举着竹简。
一宿没睡，他现在走路都是飘得。
不过，他也算是把这篇奏疏写完了。
一千字啊一千字！
“时在初春，阳和方起。吾顽劣而污菘，更于恩师不敬，乃非人之罪。辛得恩师严声叱咄，桃诚惶诚恐，虚汗渗之，如阴如霾，如荼似毒。亦思恩师何感？遂坐立不安，思忖良久……”
秦草放下检讨书。
就如他猜想的那样，胡桃还真有些本事。他如果和别的稚生一块上课，其实也没用。其他稚生都是刚入学，连自个名字都不会写，胡桃已能写上千字的检讨书。
所以，他得换个法子。
“写的好。”
“多谢先生夸赞。”
“先进朝食，吃完后去睡会。”
胡亥连连点头。
如此看来，秦草还勉强算个人。
实际上，秦草也不至于把胡亥给逼死。
一宿没睡觉，再让他去干农活？
闹出人命来，那他岂不是完了？
今天朝食很清淡，粟米粥加上菹菜。
所谓菹，其实就是腌菜的意思。
这玩意儿早在先秦时期就有。
周王室甚至还设有醢（hai）人，专门负责腌菜腌肉。那时候的人们是万物皆可其中菹，其中以七菹最为出名流行。可笑的是某个西八国，竟然能把这玩意儿当成了宝贝。
“早上就吃这？”
秦始皇望着菹菜，眉头紧蹙。
秦草丢给他个咸鸭蛋。
“就这？！”
“你爱吃不吃！”
“……”
“哪来这么多毛病？大清早的想吃什么？鲍参翅肚，山珍海味？你当你自个是皇帝呢？”
“……”
秦始皇只得重新坐下。
仔细想来，宫中也没比这强多少。
不过，片刻后穗苗便端上来肉粥。
“嗯，这是黍臛？这黑黑的是何物？”
“皮蛋。”
“皮蛋？”
“吃你的吧！”
所谓黍臛是秦国勋贵最常吃的朝食，其实就是用黍米做成的肉粥，像有些人还会往里面加点菜叶。
秦草大清早的喜欢吃些清淡的。
不过，他也知道渣爹属于是无肉不欢。
所以，他专门吩咐庖厨做了这皮蛋瘦肉粥。
“唔，这黍臛味道还真不错。”
“就是这皮蛋味道古怪，不好吃。”
皮蛋这玩意儿，喜欢的人很喜欢。
同样，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
正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要求所有人都喜欢，那就是强蛋所难。
“咳咳，离也想尝尝！”
王离在旁不好意思的开口。
“你？赶紧闪一边去。”
王离哭丧着脸，欲哭无泪。
他就杀了两只鸭，至于这么针对他吗？
“瓜怂，你那粉条还有不？”
“怎的？”
“额明日去趟咸阳，看看能否卖点。”
“成！”
秦草颔首点头。
粉条其实就是用红薯做的，口感还算筋道。主要是后来红薯种的多了，就算留种也会剩下不少。他们玩了命的吃，同样会浪费。毕竟这年头想要长久储存，难度还是有的。
于是乎，秦草就想着做些粉条。
当初他们村上就有户人家专门干这活。
每年寒冬，那都会生火搭灶。
没有任何添加，做出来的粉条非常筋道。
过程其实很简单，但却非常累人。
不过为满足口腹之欲，辛苦点也值得。
五斤红薯，差不多能出一斤粉条。
日积月累下，差不多存了有数百石。
正好有些快腐坏了，拉去咸阳卖了还能回血。
……
日晒三竿。
胡亥吃饱饭就扛着耒耜朝外走去。
他觉得种地比律法更容易。
所以，秦草就让他试试。
也不让他种多，就半亩地。
现在已至初春，天气渐渐转暖。走过阡陌纵横的田地，能看到不少以黑布包头的黔首正佝偻着身子，以耕犁翻土。
胡亥这小身板是没法背犁的。
秦草更不会让他用耕牛。
所以，他只能用最原始的耒耜。
望着泥泞的土壤，胡亥傻眼了。
这要怎么弄？
“咦，你是昨天在大兄府上的？”
桃夭走了过来，面露不解。
他们家田地就在旁边，她是来帮着务农的。
别看只有八岁，干起农活来照样不含糊。
“你是？”
“桃夭，乃乡啬夫之表妹。”
“哼！！！”
胡亥重重的哼了声，扭过头去。别看他表面写了检讨书，实际上心里还是很不乐意。甚至对秦草极其憎恨，若非如此怎会受此之苦？
他堂堂公子，现在得干农活！
换谁能乐意的？
“你怎的来此务农呢？”
桃夭满脸疑惑。
她昨日就看到胡亥了。
当时人比较多，胡亥却在边上奋笔疾书。看他这打扮也知道，明显不是寻常人家。手指白皙也没有多少老茧，很明显就是勋贵之后，就没干过农活。
“都是那野草害的！”
“野草？你是说大兄？”
“对！”
“不许说大兄的坏话！”
桃夭愤愤然的开口。
换先前，胡亥还真不带认怂的。
只是他怕桃夭告状，那他不完了？
“不说不说。”
“话说，你又是谁？”
桃夭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
“胡桃，自咸阳而来。”
胡亥一边说一边挖泥巴。
桃夭看了直摇头，“地，不是这么种的。”
“我不会种地。”
“不会得学呀，不然长大怎么娶妻？”
“……”
胡亥没好意思接话。
你这黄毛丫头来教训我？
桃夭说归说，还是接过耒耜。
“耒耜是用来翻土的，你看得踩在这处地方上力，就能把土翻出来了。我看你昨天在写字，你会写字吗？”
“当然会。”
胡亥理所当然的开口。
他要连这都不会，早就被逐出宫中了。
“那你能教我写我的名字吗？”
“简单的很。”
“哇，真厉害！”
胡亥的虚荣心瞬间飙升。
其实在宫中他的课业并不算出色，还经常会被李斯叱骂。他不过中人之姿，与其他公子根本没法比。每次提到课业，他都是反面教材。
可在这，他瞬间是鹤立鸡群！
会写自己名字的，那都算厉害的。
“你看，桃字其实有五种写法，大篆小篆等字体都不相同。”
“真厉害！”
桃夭看的无比惊奇。
跟着在泥巴地里头涂涂画画。
玩的正开心，却有道人影出现。
胡亥不解的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名青年，高七尺有余。宽衣博袖，头戴素冠，留矢状胡须。面容姣好，负手而立，嘴角挂着抹淡淡的笑容。
“足下是？”
“颍川人，称吾为子房便可。”
“汝有何事？”
“桃字可不止五种写法，若以韩字来书，当这么写。”
青年笑呵呵的抬起木枝，随手而书。
胡亥顿时就觉得丢了面子。
他就会这五种写法。
他在桃夭面前写字，纯粹是显摆而已。
没成想这青年还敢扰他的雅兴？
“哼！”
胡亥重重的哼了声。
“汝可知秦府在何处？”
“秦府？”
“对，便是那乡啬夫秦草府宅。”
“就在前面。”
桃夭站起身来，指向田埂远处。
青年淡淡一笑，“多谢了。”
接着，他转过身看向身后青年。
“高君，咱们现在过去。”
“善！”
此人身高足有八尺，举手投足透着股傲然。
身后背筑，筑台颈细肩圆。
中空，有十三弦。
筑是这时期相当流行的乐器，状似琴而大.
头安弦，以竹击之，故名曰筑。
望着二人离去，胡亥则是若有所思。
氏高，还背筑？
胡亥挠了挠头，依稀记得父皇提过此人。
好像叫什么高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