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一时有点儿纠结。
这上门要钱吧？倒不是很难，毕竟刚才小姑娘接电话他听得很清楚，应该是小姑娘的母亲难产，去产科病房肯定能找到人。
何况小姑娘念念叨叨说什么“汪丁兰”，名字他都知道。
只是……人家家里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这时候追上门去讨车钱是不是不好？
这不上门要钱吧？从哈城到煤城，四百多公里，一分钱没挣不说，来回油钱过路费都小一千呢，让他赔进去？
可怜他被公司裁员之后，第一次跑私车，就遭遇了这么个事儿！
司机大叔在医院门口足足站了十分钟，才咬咬牙跺跺脚，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算了！拿出鞋底儿里藏的私房钱，给老婆交差吧……以后还是别吃这碗饭了！
白妮妮一口气冲到汪丁兰上次的病房，却没见着人。
问了护士站，才知道她在icu，很快就要进手术室了。
快到icu的时候，正好看到见到几位医生推着担架床出来，白胜和崔秀梅在旁边小跑跟着。
“妈！你一定会没事儿的！一定会没事儿的！”白妮妮哪还有平常女汉子一样的镇定自若，哭得稀里哗啦地冲到担架床边。
床上的汪丁兰动了动，艰难地举起自己的手，想要去摘氧气面罩。
“医生，她醒了，她有话要说！”白胜着急地拉住了床。
医生本不该同意，但想想这也许是人家母女最后一次见面，便心软了。
他帮汪丁兰摘下面罩。
“妮儿……”汪丁兰的声音细若蚊蝇。
白妮妮蹲在她身边，不停地抽泣：“妈，我在，我在，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没事儿的！弟弟也会没事儿的！”
“妮儿，高考……好好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考，不能耽误！不要考什么电影学院，考个名牌大学，妈……妈就是……就是死了也心满意足！”
“妈，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万一我死了，好好照顾你弟弟……你爹他靠不住，他要是再娶个媳妇儿，肯定不管你们……弟弟他只有你！”
“妈，别这样说，弟弟还有你，我也还有你，你会没事儿的！”
白妮妮已经重复了上千遍，但却无法确定，到底能不能撞上那百分之一的概率……
她一直以为，靠自己的努力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
她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无助过……
汪丁兰开始喘息，医生不由分说给她戴上了面罩。她终于可以顺畅地呼吸。
“妈，你会没事儿的！相信我！相信自己！”白妮妮的眼泪决堤一样流着，似乎永远也流不完。
汪丁兰嘴唇翕动。
白妮妮看出了母亲的意思：“答应我。”
她重重地点点头。
她不知道能否挽救母亲的生命，只能答应她的请求，不能让她带着遗憾上手术台。
她突然很后悔自己这段时间的叛逆。
汪丁兰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不是亲生母亲，可她确实是真心对待自己，把自己当作她的亲生女儿！
直到她以为的生命最后一刻，她仍在惦记自己，生怕因为她的意外耽误了自己的高考……
合格怎样，不合格又怎样？亲生的如何，不是亲生的又如何？
她是自己的妈妈啊！唯一的妈妈！
汪丁兰进了手术室。
白妮妮没有跟白胜和崔秀梅说一句话，嘴里仍在不断重复。
“汪丁兰母子平安！汪丁兰母子平安……”
孩子取出来得极快。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便有两个护士推着个担架床出来了，床上放着个保温箱，箱子里则是小小的婴儿。
白妮妮一时都忘了说话：这也太小了吧？
“汪丁兰家属！”
“我们就是！”白胜的嘴唇都在哆嗦，崔秀梅反倒更冷静一些。
“男孩，三斤二两，你们家属过来签个字，派个人跟着，我们要尽快把孩子送到新生儿科。”
白老爹签了字，但并没有跟过去。
崔秀梅拍拍白妮妮的手，跟着护士走了。
白妮妮连孩子的脸都没看清，却也没有心情仔细去看。
她知道这个孩子应该没有问题，毕竟当初系统已经给了明示。
但她的母亲，还生死未卜！
她坐在手术室旁边的走廊里，闭着眼睛继续念叨。
白胜来回转了几圈，终于叹口气，坐在女儿的旁边，抱住她的肩膀。父女二人就这样相互依靠着，整整坐了两个小时。
白妮妮的手机上各种提示音此起彼伏，她一点儿都没有心情看，干脆直接把手机静音。
“汪丁兰家属！”
“我们就是！”白胜和白妮妮一起从椅子上弹起来。
“手术顺利，但病人还没醒，也没脱离危险，需要进icu观察24小时。”
白胜激动地和白妮妮击掌：“你妈一定会没事儿的！我咨询过朋友，她这种情况最怕下不了手术台，只要手术顺利，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白妮妮抱住了老爹，一边流泪一边笑：“我就说了，肯定会没事儿的！”
icu不允许陪护，稍微放下心来的父女俩又去了新生儿科，孩子在nicu，连隔着窗子探视都不让。
崔秀梅一脸茫然，坐在nicu外面的椅子上。
“丁兰怎样了？没事儿了吧？”一看到儿子和孙女过来，老太太便站了起来。
“没事了，娘，你放心，手术很顺利。”白胜没有提危险期的事情，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崔老太太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丁兰这辈子够苦的了，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混小子得好好对她！”
50岁被骂“混小子”，还当着女儿的面儿，白胜尴尬地脚抠地。
白妮妮凑到nicu门口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但却可以假装也没看到老爹的尴尬。
“奶奶，弟弟咋样？”
“医生说还行，不过肺发育不好，上了无创呼吸机。”
三个人正聊着，一个护士走了过来：“你们是汪丁兰之子的家属吧？这边需要另外办张卡，再缴纳足额费用。呃……看宝宝这个情况，你们先交五万吧。”
白胜脸色有点儿灰败。
媳妇儿那边陆陆续续已经花了七八万，还在icu住着没出来，那地方一天就是七八千。
儿子这边儿让先交五万，这意思是，五万打不住呗？
他攒了几十年的家底儿，已经掏空了。
“爸，我来，我有钱。”白妮妮豪爽地掏出了手机，问护士道：“可以手机支付吧？”
“可以，这年头买个菜、打个车，哪儿都是手机支付，咱医院也得与时俱进不是？”
白妮妮顿时愣住了。
打……打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