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因看着姜蘅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利用过的人是她,最想杀的人也是她。当她一整个人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变成了丢盔卸甲的懦夫。知道她不习礼仪,怕她露怯,便暗中安排人说青州姜氏未曾教管姜蘅。知道她喜欢闻着自己常熏的香,便在随行的马车上放了各式各样的香包。知道她爱看话本子,他亲自挑了最流行的话本子供她路上解闷。怕她在宅府里应对不过来人际关系,他甚至把自己攒的银钱都让她带着上路了。“不过是为了报答祖父养育之恩罢了...别无其他。”
陆因将眼神收回,默默离去。姜蘅摸着路走到了姜府。侍卫侍女都没有醒来,她悄悄钻进屋里,盖上被子。是夜,她又梦到小时候的事。这一次不是苍兰殿的火海,而是她被其他人排挤时,陆因向她伸出了手。“别人都觉得我来路不明,对我不怀好意...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外祖吗?”
宫鸾渴望这份来之不易的爱。她在不断自证的同时,也反复向陆因确认这件事。“自然要因为掌祀。若不是掌祀,我也不会与你相遇。”
“你与别人不同。你从来都不是无用之人。”
“过去的生活不是你自愿的选择,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有我们,我们都很爱你。”
“小时候,别人说我是灾星,对我百般嫌弃。当时的我也差点放弃自己,全靠一口气活到现在...看到你,就像看到昔日的自己。”
......这些话,那些景,萦绕耳畔,历历在目。难道,都是假的吗?温热的泪水湿透了枕头,姜蘅又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怕吵醒花瑟,她咬着牙,使劲咽下了那声哭啼。陆因的态度天翻地覆地变化,她知道陆因口中的理由有合理之处,可陆蒹葭的话不可能让她不多想。哭泣除了带来红肿的眼泡和不甘的情绪,不会对事情的进展有任何作用。想要解开谜团,到底是要靠自己。一夜无眠。第二天,姜蘅起了个大早。下人们各司其职,好像昨晚无事发生。“小姐,你怎么起的这样早?”
花瑟问道。“无事。”
姜蘅压下内心的紧张,装作不经意地回了一句。“我要自己静静,你们都出去。”
屏退众人,她拿出纸笔,颤抖着手,写下了这些文字。“宫宴散后,寂霜宫见。鸾。”
她仔细将信纸系在鸽子身上,轻轻拍拍它。白鸽展翅高飞了。她想赌最后一把。拿她五年的真情赌。估算着,离宫宴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二十多天,应该够了。五日后,早膳间。“父亲,女儿有一事相求。”
姜蘅开口。姜太傅连忙说道:“蘅儿只管开口,为父能办的一定办!”
“女儿在青州时,曾有一友人,待女儿极好。前几日她来信,说是搬到了京城,女儿心里欢喜的紧呢!父亲可否允许女儿出门半天,去探访这位友人?”
“好!命人去挑些姑娘家爱玩的,让大小姐一并带去。”
姜太傅爽快地答应了。“只要一架马车,今时不比往日,我不想声张。”
姜蘅对下人吩咐。换了一身素衣,戴上帷帽,姜蘅上了马车。她只让马车停在城南,让花瑟在车上等候。花瑟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得留下。姜蘅步行至陆氏山庄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守卫说道:“大哥,我找蒹葭姑娘,她可还在这?”
“陆蒹葭是吧?早死了!找她干什么?”
守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帷帽下不见真容,但也让人感到凉薄。“奴曾经得蒹葭姑娘相助,如今发家了,想着来报答,没想到...”姜蘅假装拭泪,声音悲戚。“大哥,你可知道她还有什么家人?做人知恩图报,我虽没读过书,自然也懂这些!”
说着,她向两个守卫分别塞了个钱袋子。两个守卫掂了掂钱袋子,相视一笑。“告诉你吧,往西走,有个破土地庙,她老娘就在那,你能不能找到就不一定了。”
“谢过大哥!”
姜蘅匆匆离开,捏着嗓子说话让她难受。“我那友人是搬去了西边,想来是我弄错了,辛苦大哥了!”
姜蘅向马夫说。马夫有些受宠若惊,驾马向西走去。慢慢看到前方有个残破的土地庙,姜蘅叫停,兀自下车。“小姐,你就让奴跟着吧!”
花瑟哭丧着脸。“奴不想让小姐出事啊!”
“小花瑟,放心吧。”
姜蘅与花瑟拉扯了好久,自然是花瑟败下阵来。姜蘅抱着一堆点心向土地庙那里走去。这里是一片荒地,怎么会有人居住呢?莫不是那两个守卫拿了钱骗人吧?姜蘅心里正闷着一团火,一回头却撞到了一个老妇。“抱歉大娘...大娘,你是陆蒹葭的娘亲?”
姜蘅掀开帷帽,盯着那老妇人看了看。纵然眼前老妪年纪大了,可眉眼之间与陆蒹葭有许多相似之处。听到“陆蒹葭”三个字,老妪原本浑浊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光亮。“你认得蒹葭?她现在怎么样了?听说新任掌祀已立,可是蒹葭?”
老妇人过于激动,说话时如残枝败叶的身躯止不住抖动着。姜蘅心疼地扶住她。“蒹葭,她被陷害了,现在很不好。”
老妪听了,沉沉地摔倒在地。“大娘,蒹葭对我有恩,我此番前来,就是想问你一些事,救出蒹葭!”
姜蘅扶起来老妪,缓缓地向土地庙旁边的小破屋走去。“你看,这是蒹葭常常佩戴的玉镯,这是信物!“姜蘅把一个玉镯拿出来。幸好,那日陆蒹葭拉扯的时候把这玉镯子扯下来了。姜蘅递给老妪,老妪再三确认之后,潸然泪下。“你问,我都告诉你...”“大娘,陆因与蒹葭,有哪些恩怨?”
老妪一一道来,姜蘅眉头紧锁地听着。“他以为留我一命是慈悲?现在我一无所有,生不如死...我恨不得杀了他!”
老妪激动地拍桌子。姜蘅没有回应。“姑娘,你这是?”
老妪看了看身体抽搐的姜蘅。姜蘅已经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原来,真的是他让陆蒹葭当众揭发自己的身世。护着她的是他,想置她于不义之地的也是他。有如晴天霹雳,陆蒹葭的话、老妪的坦白和陆因冷冰冰的声音一齐涌入她的脑中,那些声音都清晰,都刺耳。“我只是心疼蒹葭,没事的大娘。”
姜蘅使劲擦擦眼泪。“放心,我一定会帮蒹葭洗雪冤屈。我不多叨扰了。对了,这些送给大娘。”
姜蘅放下了一包点心。“我还会来看你的。”
花瑟踮着脚眺望着姜蘅的方向,看见小姐失魂落魄的身影,赶忙上前。“她因病去世了,终究是我来晚了...”姜蘅对花瑟说。“回家吧。”
一路上,她的脑子都是晕晕的。过去的一幕幕像锋利的刀刃,在她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狠狠划了一道。鲜血汩汩流出,连带着曾经错付的情意逐渐变冷,最后一起流到黑漆漆的深潭里了。姜蘅意识到,她似乎真的是个人人厌弃的、不会被爱着的废人。回山庄以来,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了对自我价值的正面认知,但是在真相面前,一切都坍塌地彻彻底底。她之前坚定地认为,陆因对她的好不是假的,因为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而现在,她只感到恶心。利用她的感情来获取权力与力量,他甚至能把深情演绎地毫无破绽。回到府中,姜太傅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儿,瞬间慌了神,眼神示意,让花瑟说个明白。“爹...”姜蘅奔溃地扑到姜太傅怀里,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