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中，那数千坟茔在如霜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凄凉。
烛九站在祭台中，看向地面上的姬玄瑾。
只见他的身下，那一片殷红的血液，如同盛开的彼岸花，绽放在祭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姬玄瑾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煜儿，醒醒。”
姬玄瑾将怀里的孩子，放在了石凳上，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唤道。
“父亲……”
凌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刚想回头，就听身后的姬玄瑾开口说道：“不许回头，坐好。”
“是，父亲。”
凌煜听话地坐正了身体。
姬玄瑾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煜儿，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做得非常好。”
“在为父眼中，你是值得为之骄傲的存在。”
“这些年，是为父没有照顾好你，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
“是为父的错。”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还有浓浓的愧疚。
“父亲没有错，都是我学的不好，总惹您生气。”
凌煜低下头，满眼自责。
“傻孩子。”
姬玄瑾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为父没有怪过你，为父让你学那么多，只是因为……”
“是因为怕没有那么机会，能够在你身边，一直教你。”
姬玄瑾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为父希望，等到有一天，你能够真正的独当一面。”
“到那时候，为父也就不必再担心，你会遇到任何危险了。”
“我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凌煜坚定地说道。
“好。”
姬玄瑾从身后，将他搂在怀里：“煜儿，从现在开始，为父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好了。”
“嗯，父亲请说，我会牢牢记住。”
凌煜答道。
“不管未来如何，为父希望你都能好好活下去。”
姬玄瑾郑重地嘱咐道。
“嗯。”
凌煜重重点头。
“很好。”
姬玄瑾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微风拂起了他的发丝，遮挡了他眸中的神色。
烛九盯着他的背后，那狰狞的伤口，一时之间，眼眶也泛起了红。
她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相拥在一起的画面，心脏传来一阵阵抽搐。
同时，也明白了师尊，为何不愿意醒来。
因为梦里，有他唯一的依靠，愿拿命来保护他的人。
良久之后……
姬玄瑾才松开凌煜，他站直了身体。
“煜儿，看见你面前的东西了吗？”
“看见了，这是父亲的凤尾琴。”
“不是为父的，从现在开始，它就是你的。”
姬玄瑾继续说道：“还有旁边那一柄剑，名为扶光，亦是你的。”
“以后就让它们……继续陪着你。”
“那个盒子里，是纳戒，里面有凌家所有的书籍，你以后，要好好保管。”
“这……”
凌煜有些迟疑：“父亲为何不自己保管？”
“因为你才是凌家人，这一切，本就是你的。”
“好吧，我听父亲的。”
“嗯，很好，为父的煜儿，长大了。”
姬玄瑾点头，拍了拍凌煜的肩膀，眼眶通红：“现在，为父要交代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好。”
“父亲请讲。”
“那你听好了。”
姬玄瑾稳住了身形，缓缓开口：“有些事情，为父现在就告知与你，凌家在万年前，乃是神谕之地的灵族，是与神最近之人。”
“但是因族长一时心软，违背族规，救下一外族入魔之人，导致我族神树扶桑惨遭损毁，因此，触怒神颜。”
“九州封域，天道封锁，灵族之人皆被驱逐，流落这仙灵大陆。”
“凌家世世代代，济世救人，斩邪除恶，不得为祸苍生。”
“只求能将功补过，让飞升之路重开，让这世间污浊被清洗，并恢复我神谕灵族，那是无数先祖的执念。”
“以后，这个任务，就由煜儿来完成，好吗？”
姬玄瑾看向凌煜问道，目光中隐含不舍。
“我明白了，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
凌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为父相信你。”
姬玄瑾看着他：“现在已是子时，又到了重九之日。”
他看了看天色，淡淡说道：“以往凌家一族，每一年的今日，便会聚在此处，一同弹奏灵息止，求得神的回应。”
“一万年了，如今凌家只剩下你，这一次，就由你来弹奏。”
“若是有所回应，那便是他愿意接纳你，煜儿，到时你就拜他为师，随他一同离去，也好有个去处。”
“父亲，那您呢？”
凌煜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父就留在这里，守着凌家，哪也不去。”
姬玄瑾笑了笑：“若是煜儿想为父了，就随时回来看看。”
“现在，你开始弹奏琴曲，不到日出，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准停。”
“是。”
凌煜点头。
他看向面前的凤尾琴，伸出一双小手，开始拨动琴弦。
“铮——”
一道琴音响彻云霄。
琴声悠扬婉转，似是天籁，又似哀鸣，最后化成无数叹息。
好像是一种悲怆，又或者是一种解脱。
姬玄瑾在琴声中闭上了眼睛，他笔直的立着，一动不动。
直到……
天边泛起鱼肚白。
朝光初显。
凌煜双手抚平琴弦，转过头，看向他。
黑夜散去，姬玄瑾倒在了朝阳的第一缕光辉中。
“父亲！”
凌煜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
姬玄瑾躺在祭台上，脸色灰败，没有半点血色，已是死了很久。
他的胸口，一支利箭穿透而过，鲜血染红了下方的白石台。
一阵风起，吹散了他的手中，那些带血的白色粉末。
“父亲，您醒过来。”
凌煜抱着他，轻轻摇晃。
“父亲说过，君子重诺，您答应过要给我买糖葫芦的，您从不可食言的。”
“我会好好练琴，我也会努力读书，父亲，你别不要我。”
他的呼唤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甚至怀里的身躯，都渐渐冰冷了。
“父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煜儿不哭，您不要生气。”
凌煜眼眶泛红，却忍住了眼泪：“我背完族规，您就起来，好不好？”
“切记先祖之训，凡我凌家之人，当心存善念，莫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必遭天谴。”
“一，身为凌家之人，当兼济天下，不与邪魔为伍。”
“二，严修自身，斩邪除恶，不求功业。”
“三，不得贪图富贵，权利，色欲，享乐，不得行邪法。”
“四，不得与魔族之人结为道侣，违者，灰飞烟灭。”
“……”
凌煜念了很久很久……
他紧紧地抱着姬玄瑾，不肯松手。
天亮了，他没有等到那根糖葫芦，也没有所谓的神，来带他走。
烛九坐在他身边，虚抱着他，心痛至极。
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师尊没有父亲的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
忽然，她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泠泠之声。
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