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洗，洒落在一片山林之中。
将地面映射得影影绰绰，显得格外荒凉寂静。
一颗颗翠松枝干虬曲如龙，枝桠交织缠绕，仿佛一张巨网笼罩在山谷上空。
陡峭的巨岩上，凌长曦席地而坐。
山风徐徐吹来，拂起他的衣袂，墨发翻飞间遮挡了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子，让人瞧不清其中神色。
他身前摆放着凤尾琴，修长的手指正轻轻地抚摸着一排细细的丝线。
那些丝线上，闪烁着点点光芒，犹如星辰般璀璨夺目，散发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冰寒气息。
“师尊。”
烛九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双清澈如水的桃花眼正望着他。
她眼底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雾气。
据君弦之给她的那封信中所说，凌氏一族被灭之时，他出生还不过百日。
十岁之前，更是不知所踪。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但是……
不知为何。
此刻看着他那副清冷绝尘的样子。
竟是有一股难言的酸涩之感萦绕在心头，似要将她淹没。
“嗯。”
凌长曦缓缓抬起头，看向她：“你伤势如何了？”
他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师尊不必担心我。”
烛九卷长的睫羽微微垂下：“我的伤已无大碍，再休息几日便能痊愈。”
“嗯，好好养伤。”
凌长曦看着她，眼眸深邃而复杂，轻声道：“不要太担心，为师没有事。”
听到他的话。
烛九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她强忍着泪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凌长曦又看了看她，站起身抱着凤尾琴，向林中祭台走去。
他的脚步并不快，每踏出一步似乎蕴含着千钧之重。
走了几步后，他忽然身形一顿，回过头来看向她：“随为师一起来吧！”
说罢，他径直迈步离去。
烛九收敛心绪，连忙跟上。
两人穿过林间，一前一后走上了祭台。
“小九，为师要开始弹奏安魂曲。”
凌长曦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你若是累了，便在一旁休息。”
“我不累。”
烛九抬眸看向他那双静若幽泉的眸子，开口道：“我想和师尊一起。”
他没有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
祭台上，两人各点燃一炷香，向着那望不到头的孤坟拜了拜，然后插在香炉里。
那香燃烧得正旺，烟雾缭绕，随风飘荡。
轻薄如纱，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挥不走，扯不开，亦斩不断。
就像是此刻心里那化不开的思绪。
凌长曦盘膝而坐，他双眼轻阖，手指拂动琴弦，琴声悠悠传开，悠扬婉转，似乎在述说着一件令人心碎的故事。
带着一股浓浓的悲怆与哀愁。
那琴音响起的瞬间，仿佛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只剩下这一人一琴。
烛九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眼眶通红。
前世，她从没想过。
自己那清冷淡漠的师尊，竟会有这样一副令她心痛的模样。
自从被他打入乱魔渊后。
她就恨他。
恨他是那等高高在上。
恨他根本就不知这人间的悲苦。
她甚至也想过，要狠狠地折断他的傲骨。
即使他跪下来苦苦哀求，她亦会毫不留情的将其踩进尘埃里。
然后转身离开，绝不会原谅！
可是……
她做不到！
那时候看见他那狼狈的样子，还有那张与世决绝般清冷的脸，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竟是。
比谁都心疼……
如今重生归来，烛九方才知道，自己那时错的有多离谱。
他哪里是不知世间疾苦？
他只是不说。
因此，所有人都只以为他不会痛。
这一次。
她还是选择爱他。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烛九的眼睛里有泪光浮现，却始终未曾流下。
此刻。她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
哪怕一滴也不行！
她要做的是，守护好他！
“铮！”
就在这时。
一道凄厉刺耳的琴音在林中炸响。
一抹鲜血顺着琴弦滑落，溅在石桌上，染红了放着祭品的白玉蝶，滴落在那炉中的香灰上。
“师尊。”
烛九瞳孔蓦然一震，她看见师尊那修长的手指被划破了！
她心脏紧缩，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那泪滚烫而炙热，灼烧着她的肌肤，她的心。
“为师无事。”
凌长曦的声音还是那般清冷无波。
他轻蹙着眉，看向那檀木琴面上的血迹，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指尖的动作却依然没有停止。
“师尊，不弹了……好不好？”
烛九的声音有些发颤，差点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凌长曦微愣，转眸看着那小姑娘眼圈泛红，满脸泪痕的模样。
他轻叹了一声：“等为师将这最后一段弹完，就停下。”
烛九点了点头，继续盯着他那红白交错的手，轻声道：“好，那我等师尊。”
她的声音很轻。
好似刚出口就已消失在风中。
但凌长曦却听得清清楚楚。
“嗯。”
他轻轻颔首，继续拨动着琴弦。
那修长如竹的手指，莹润如玉，在血色的衬托下，更为白皙。
如白雪般圣洁无暇，又似黑夜般充满杀戮。
是一种极为矛盾的美，却又那样的契合。
他所说的一段曲子。
足足弹了半个时辰。
直到那曲调逐渐平缓，最后消散。
他这才从纳戒里拿出一块素布，开始擦拭凤尾琴。
那白色的素布，沾满了许多鲜红的血液。
烛九快速上前，伸出手去，想替他擦拭，却被拒绝了。
凌长曦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擦拭着那雕刻着凤羽的琴面，认真而仔细。
烛九看着那鲜红的血，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眼眸中的幽暗愈发浓郁，阴沉如墨。
但她知道。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师尊虽然平时清冷淡然，看起来很好说话，实际却是个很固执的人。
他若真的决定了，便很少会有人能改变。
哪怕是前世的自己，如何强势逼迫。
他也未曾屈服过。
即使那时，他一丝修为都不剩！
半晌后。
琴身上再无一丝血迹。
琴弦也被擦拭的纤尘不染，才被他收进了识海之中。
凌长曦偏过头，看向坐在身侧，满眼担忧的小姑娘，开口道：“别怕。”
他抬起手想轻抚她的头顶，余光便瞥见自己手上斑驳的血色，动作一僵。
然后他缓缓收回了手，淡淡说道：“小九，不要担心。”
他的声音清润如玉。
如春风般拂过烛九的心头，却怎么也不能抚平那愤然而起的暴躁。
她轻轻抿了抿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握住了那双苍白的手。
他的手掌微凉，好似没有温度。
那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的心，骤然一抽！
烛九微微仰头，看向他，眸中隐忍着怒火。
“师尊，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