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坠江了。
暮漓喜欢这美丽的风景,但她没想过跟它来个亲密接触。方向盘不听使唤地转向了右边,硕大的车轮撞毁了江边白色的铁栏杆,整辆车向右一倒,纵身一跃直接横着躺进了江中,平静的江水雷鸣般地掀起滔天巨浪。虽说市政府鼓励市民接触大自然,但接触大自然可不是让你这么接触的…… 这里的公交车都是左舵车,一般靠右行走,所以要接路边乘客的车门在车的右侧。车的前段窗基本上都开着,后段则是一直紧闭,窗与窗间偶尔露出虚掩的小缝。暮漓坐在右侧座位倒数第三排的靠窗位置,她的左后方坐着小音,辣椒油则坐在与门齐平那排的左侧靠窗位置,“银警”坐在右后角,但为了送老人们下车移到了后门边,转眼这功夫又踱步到了前门。按公交车失控时方向盘的转向来看,应该是公交车的右前方先接触水面,所以相反地,左后方才是最安全的地带。 之前听说过很多车辆坠江事件,如果是公交车坠江的话能没事的人寥寥无几。看着汹涌的江水迅速灌入前面大开的窗,三个人开始不由自主地恐惧。趁着水还没有完全漫进后半段,暮漓一边拉着小音招呼辣椒油躲到车左后角的座位上,一边低头在车厢壁上寻找紧急破窗锤,但还没有完全看清眼前的事物,水就已经淹没了头顶,整个过程甚至连十秒都不到。 不过也好,公交车全身浸入水中也避免了外界气压与水压差造成的车窗车门打不开的情况。暮漓适应了半晌才睁开双眼,车顶的高度不及水面,很快就会把车里的乘客一起压下水底同归于尽,所以当务之急是打开离得最近的车窗逃生,但她定睛一看,破窗锤不知被谁拿走了,车厢壁上只剩下了一两个空空的凹槽。车的构造不是那么先进,一块玻璃板滑过凹槽就相当于车窗,也不知道那凹槽究竟是多少年没上润滑油了,暮漓推开它竟如此费劲。小音的位置理应在她身后,但谁知这等工夫她游向了车头,原因是前面还有人沉在水里需要救援。 辣椒油不是已经被拉到这边来了吗?暮漓没时间思考了,爱谁谁吧总之仨人能活着走到琅风秀就行!本能的求生欲催着她挣扎着跳出好不容易打开的车窗,紧接着就是拉动小音的手将她和辣椒油救出,为了这点力气暮漓可是呛了好几口水。脚刚蹬离车身,她就拼尽全力向水面游去,但水纹却将她向下揽,她明显感到身体变得很沉,况且体内的氧气也没有多少了,甚至连活下去的那份冲动也减了半,指尖与水面的距离越来越远,像是魔鬼与他那爬不出的黑暗,永远无法触及光明。她将最后的希望全部聚集于自己仅存的最后一口气,猛地一挥右臂,希望手上牵着的小音能替代自己成功抵达岸边,可紧绷的指关节刚刚松开,小音就以比她还快的速度沉回了公交车,仔细一看她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唇边冒出的一串小气泡飘摇着浮向了水面。见得此景,暮漓却已没力气去大惊失色了,至少组织里还有人能平安到达琅风秀,自己也算是能在组织里留有空位的人吧。她默默地随之闭上眼睛,任由青紫的江水流进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缝隙,换来胸腔中鸣出的一群气泡,还未抵达水面便纷纷扬扬地消散。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不可以! 不行! 不行…… 不…… …… “你要记住,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生物!”“老板,纯种波斯猫要多少钱?”
那是暮漓见她母亲的最后一面。 白母猫的瞳孔缩成了枣核,亮起尖刃般的獠牙卡住了笼子的细铁丝,欲将其挣断却无济于事。 戴红帽子的老大哥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一手扶着三轮车的车把,只留下了一个冷血的背影:“您估个价,便宜二十再包个邮,……” 八点的天是黑漆漆的,路灯将城市里的一小片柏油路揽进微弱的光中,对绿化带的灌木丛毫不理睬,护城河更是没有浮光跃金,只有静影沉璧。高楼的窗户一格一格,散出了暖光,里面一定住着很温馨的家庭吧,小暮漓趴在漆黑的灌木丛里想。……但它们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什么时候这等平凡的灌木丛才能拥有一份属于它的光亮?它也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沐浴在温暖的光明中,感受那暖洋洋的空气,那份灿烂的美好…… 成全你。 手电筒刺眼的强光插穿了灌木丛的树枝,扫射着每一寸叶子间的空隙,叶尖漫反射出一道凄冷的利刃,想反抗却为时已晚。小暮漓的圆瞳猛地缩紧,还未起身便被身旁毛茸茸的物块扑向了灌木丛更阴暗的一角。 “愣着干什么!跑啊!!”
那是暮漓的兄弟或是姐妹,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性征不是很清楚,她也不知道这小猫到底是不是比自己大。尖利的枝头划伤了小暮漓的背,将那雪亮的白毛染出了一片殷红,但她来不及顾及这一切,便躲到了枝丫后面。天降巨掌,提起她兄弟或是姐妹的后颈,将其拎到了灌木丛外面。 “大哥,这还有一窝猫崽子!”
一个中年大叔的声音。
“哪呢哪呢?八十多一只够不够?”小暮漓听了,赶紧逃到灌木丛的后面,悄悄地蜷在手电筒照不到的影子里。她看见那只小猫惊恐地尖叫着,被捧在两人掌上端详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贴上条形码和标价放在店里卖似的。 “什么嘛,闹了半天就一只啊。”
老大哥拎着小猫穿过柏油路走到河边的铁栏杆旁,“腿还沾上血了,送宠物医院也麻烦,差评肯定的。唉——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水花四溅,顷刻后风平浪静,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黑色的河水淹没。 三轮车渐行渐远。 晶莹的泪珠模糊了路灯泛出的光,直到三轮车引擎的回响消失,小暮漓才肯从灌木丛后走出,将泪洒在柏油路上,洒在自己的阴影下。小暮漓不再期望那光芒能够照到她,她逃出了路灯的光线,穿过马路跃到人行道上,尽力地去躲避危险的灯光——与其沐浴在虚假的光明之下,不如纵身去投入真正的黑暗…… …… 当她醒来时,她在一个女人怀里。女人用头和胸部的阴影挡住了路灯刺眼的光,对着她微笑,酒红色的发丝与白色的毛发相融合,像是草莓奶昔一般甜美。 “你醒啦?”
小暮漓已经走了快三个小时,对于身形弱小的她来说这太累了。她躺在酒红发色女人的怀里,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觉。可她刚闭上眼,母亲的声音却又在脑海里回响起来: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生物!……” “呜喵!!”
小暮漓猛地乍起,吓了红发女人一哆嗦,随即跳到了路灯脚下的垃圾桶后。红发女人试图再次接近她,但脚却踏进了灯光里……
“哟!”距离三米多远传出了一个拖泥带水的男声,“这么好看一妹子啊……”
红发女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高跟鞋碰到垃圾桶打了一个趔趄。 男人双手插兜摆出一副醉醺醺的痞相,继续逼近,令人恶心的酒味四散:“听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回想起来,我竟然七手八脚地裸奔了二十年!”好家伙,老流氓啊。快跑吧。 小暮漓压根也不想管人类的事,毕竟人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生物啊,抓走了那么多自己的同类,他们活该。她跳到柏油路上落荒而逃。红发女人被那壮汉揪住了头发,带着火星的烟斗烫在她的脸上,烫出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被揪着拖向了不远处一辆停着的黑车。 十一点多了,路边的高楼依旧冷冷地看着她们。不过这次,小暮漓选择了再次回到黑暗中—— “欻!”
血淋淋的伤疤印在了壮汉的脸皮上,流出的殷血洒在人行道上,洒在夜晚的黑影下。 与其沐浴在虚假的光明之下,不如纵身去投入真正的黑暗啊,小暮漓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