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开匆匆扫了一眼，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江山既定，百废待兴，你要担的责任还有太多，我不忍心见你一人来扛。神树关乎国家气运，就由我来修复它。我以此身为祭，从今往后，北齐国泰民安，山河永固。
年幼时，你亲自护我前往天山洗净毒液，如今，我也护你一次。
这就是我的答案。
“原来你就是那朵好看的花啊。”谢池羽轻轻吻了吻叶酌言的额头，眼泪淌过他的脸颊，落在了她的额间。
怀里的人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红瞳透露着邪气与危险，脸颊上的红色花纹若隐若现。
“灼雪？”谢池羽的神色一凛，手立刻就松开了。
灼雪满意的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一具让她心心念念已久的身体到底没有让她失望，与她的魂魄无比契合。
“我回来了，沧翊。”灼雪笑着对他说，语气与当年并无不同，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沧翊。
谢池羽怒视着她，冷声说：“沧翊已经死了，我不是沧翊，叶酌言也不是你，离开她的身体！”
灼雪的目光在刹那间变得狠绝。
“我等这具身体等了千百年，你却叫我离开？你明明记得一切，却不愿做回沧翊，既然如此，你就和这里的人一起变成魔好了。”
灼雪身上爆发出的魔气瞬间萦绕在整个朝青广场之上，她缓缓飞身于半空之中，掐诀引来厉风与惊雷。
天地昏暗无边。
广场之上，原本慌乱逃生的人群全都停下了脚步，他们毫无表情的跪了下来，齐声高呼：“恭迎君上归来！”
谢池羽也跪了下去。
怀里的玉佩散发着温暖的力量，让他的意识猛然清醒。
“谢池羽。”
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就红了眼。
“你听着，我已经死了，不要难过。玉佩里有我创造的一个灵犀境，我的魂魄暂时藏在那里面。”叶酌言的声音坚毅沉着，早就藏好了眷恋，“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那个符咒对吧。”
“嗯。”谢池羽在心里回答她。
叶酌言接着说：“她如果要带你走，你就跟着她。灵犀境只能维持我的魂魄三天之内不散去，三天之内你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届时我用魂力将她的残魂束缚在我的身体里，你就立刻用那个符咒杀了她。”
等到那时，她与灼雪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死之后，你呢？”谢池羽问。
叶酌言想了想，说：“我已将自己的性命还给神树，从此以后，只要神树不倒，我就永远在盛京城陪着你。”
谢池羽如坠寒冰。
“灼雪，住手！”修明在这时御风而来，看着被灼雪魔化的无辜百姓，心底一片震惊，“你在干什么！他们都是普通人，不是你的仇人！”
灼雪对他依旧恭敬：“师父，我并未当他们是仇人，也没说要杀他们啊，只是想在人间重建魔域罢了。”
“重建魔域？”修明的脑袋里有一道惊雷炸响。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灼雪，喝道：“神魔两界早已被明离烧得一干二净，两族的恩怨在千年前就该永远消失，你此次重生，应该好好活着当个平凡之人，而不是带着仇恨为祸人间！”
灼雪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情，她弯了弯嘴角：“魔族因我而亡，我重建魔域，弥补亏欠，有何不可？我是魔，我活着不就是为了为祸苍生？这可是你们告诉我的。”
“你变了。”修明失望的摇了摇头，毫不犹豫的祭出了剑。
灼雪不避不躲，步步上前，气势稳如山岳。她抓住那道朝她袭来的剑影，将它捏得粉碎。
“我是变了，我曾经以为我虽然不能决定自己的血脉，却能决定自己的选择，可我的每一次选择换来的都是我与族人的血与痛，那我又何必再做那些天真的退让？”
灼雪的目光变得越发阴沉，对唯一敬重的师父也再无感情，继续说：“你们也变了，你现在已经后悔当年逆改阵法，还想杀了我，对不对？还有沧翊，他当年说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在一起，可刚才呢，他见我复活却一点也不开心，他要我离开，我如果离开了这具灵体，要么死去，要么就只能抢夺这些凡人的身体，他们怎么配得上我的身份？”
修明眼看着灼雪步步逼近，她手中的嫣然刀凌空一挥，一股强大的刀意将他击飞数丈。
修明被灼雪的威压控制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他没有想到灼雪的残魂竟然也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他看着目光冰冷的灼雪，哀痛的叹息：“没想到这一次，我依旧愧对天下苍生。”
“说什么愧对呢，师父，我也是天下苍生之一，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若不是你时常用一些封印啊，阵法啊，灵犀幻境啊什么的，让叶酌言想起我的记忆，我的残魂也不能这么快就苏醒。若没有你告诉她要以身为祭，我怎么能轻轻松松就拿到这三界最后的一具灵体？”
灼雪仰天笑得痛快，她回头看着谢池羽，淡漠的目光里始终放不下依恋。
罢了，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变成沧翊。
“弑师的名声我不喜欢，沧翊，过来帮我杀了他。”她说得云淡风轻。
谢池羽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怀里的玉佩变得滚烫。
他一脸冷漠的走向修明，手中的藏笑剑挥洒着层叠剑影，浩荡磅礴的剑气一泄而出。
在玉佩因魂魄的离去而失去温度之时，用剑气画出的符文正好成形。
谢池羽转身，朝着灼雪一剑刺去。
叶酌言的魂力只能将灼雪束缚一个瞬息，在这一个瞬息之间，弑杀符已经没入了她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变故让灼雪难以置信，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残魂炸裂的痛苦。
谢池羽的剑已经补了上来。八壹中文網
那一把能弑神杀魔的剑，那一把刻着她名字的剑，毫不留情的将她的魂魄刺穿，绞碎。
“去死。”谢池羽的眼里恨意汹涌。
“你们，当真默契啊。”灼雪凄凄的笑了起来。
有风把她的笑声和漫天的阴云吹散开了，跪在地上的那些人晕倒了过去，眸子里不再是一片赤红。
谢池羽心力交瘁，只觉得累到了极致，他搂着叶酌言的身体又哭又笑。
他杀了灼雪，也杀了她。
身旁的藏笑剑上，猩红的血迹未干，泛出触目惊心的光彩，凄凉而诡异。
修明终于能够站起了身，往他这里走过来。
“滚。”谢池羽语气阴冷，对修明充满恨意。
“我能救她。”修明叹了叹气，做出一个决定。
谢池羽抬头：“什么办法？”
“以我毕生魂力护她魂魄不散，以你生生世世轮回之机，换她一次转生。如何？”
修明自知对叶酌言有欺瞒，有亏欠，总要弥补的。
“好。”谢池羽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她现在身上可有什么你送的贴身之物？”
谢池羽摸出了怀里的玉佩。
“我可以施法，将她的魂魄暂时封印在这玉佩之中。待你此生寿命终了，这玉佩会自然碎开，她的魂魄也就能前往轮回，只不过，她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一个与这里完全不相干的世界，而你的魂魄将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与她绝无相见的可能。”
“她会记得我吗？”谢池羽哑声问他，带着一丝期盼。
修明虽有不忍，也只能摇头：“自然不会。不过，我可以送她一个梦，一段关于你的回忆。”
“那就请施法吧。多谢。”谢池羽望着叶酌言笑了笑，目光里满是温柔，“在梦里记得告诉她，这人间山河广袤，烟火温暖，她如果好好看看，会喜欢的。”
可惜他无法再陪她看了。
法阵的光环散尽之时，修明与叶酌言皆已不见，只剩一块玉佩静静躺地上。
玉佩温润莹泽，如同岁晏时节落在刀刃上的那几朵月桂，如同梅花酒里浮动的月色，也如那日南门长街上她踮起脚尖努力看向他的眼眸。
病房里，叶酌言终于醒了过来。
电视机播放着的新闻里，背景的人声吵闹又欢喜。记者也面露兴奋，介绍着最新的考古发现。
最新发掘出来的这个帝王墓修建得十分豪华，无处不在展示着这个国家的强盛富饶。
可是这个帝王的棺椁中，却只有一刀一剑，一枚碎得不成样子的玉佩，以及一幅画。
记者的镜头仔细对准了那张它，展示出一幅冰天雪地的画面。白雪皑皑之间有一树红梅怒放，树下是穿着大红喜服的少年帝王和一个少女。
那少女枕在少年帝王的腿上，睡得香甜。
“世界上真有这么痴情的皇帝？”叶酌言揉了揉还有些晕乎的脑袋，自言自语。
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