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酌言见谢池羽眸光晦暗,心似乎被揪了一下。
“当时检查伤口,只知无毒,却没想到还有蛊虫这一招。”他说到最后,语气却轻松了起来,似乎对那件事,那个人都不再计较了。
但怎么可能不计较。
那一次,他依旧放心把后背交给了明潇,然后,剑刃从身后穿胸而出。
他以为那把剑永远只会替他指向来敌。
风禾与落苏惊讶的看了看谢池羽,不敢相信他会主动说出这件事情,还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是他真的不在乎了,还是面对叶酌言,他没有什么不愿告知?
叶酌言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她最不擅长安慰人。想了想,只提醒了一句:“这一次,你也要小心身边人。”
屋里的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鬼蝶蛊虫进入体内之后就会沉眠,所以不会被人察觉。有一些物质具有特殊的香气,以这种香气近身熏染一天,就能唤醒蛊虫,令蛊术发作。”叶酌言很认真地说:“把你这几天新添的近身物件都拿出来给我检查一下。”
这话一出,几人又是同时沉默。
不知怎么的,叶酌言明显感觉到风禾与落苏看她的眼神变了。
“新添的近身物件么?有倒是有,仅一件。”谢池羽扬了扬手,“把藏笑剑取来。”
很快,侍女递上了藏笑剑。
叶酌言并不明白他此时拿佩剑做什么,看着他接过藏笑剑,亲自解下剑穗,扬手扔给了她。
那剑穗做的很精致,上面缠着一小块雕刻成莲花形状的香珀,散发着一缕浓郁却不闷人的香气。
那香气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不适,却让瓶中那条虫子明显躁动起来,全力往瓶壁做着徒劳无用的撞击。
“难怪祭司大人会好心来看我家主上,大人难道觉得戏弄我家主上很有意思么?”落苏再也忍不住了,朝她扬高的声音里隐有怒气。
叶酌言被她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我救了他,怎么就变成了戏弄?”
落苏头一回没有管谢池羽警告的眼神,依旧质问道:“大人对鬼蝶蛊熟悉得很,却把这琥珀坠送给主上做生辰贺礼,安的什么心?”
“落苏,闭嘴,不许无礼。”谢池羽冷斥道。
叶酌言心里一惊,她再仔细看了看剑穗,才发现那枚花形的香珀其实是用她送给谢池羽的那枚琥珀雕刻成的。
这是她送给谢池羽的生辰贺礼,是她前些天愁眉苦脸不知道要给谢池羽送什么东西的时候,谢时安主动帮她挑选的生辰贺礼。
他竟然系在剑上随身带着。
她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谢时安替她选出的这一份贺礼,只是误打误撞,弄巧成拙?还是……有意为之?
“设法引发他所中之蛊,再费力救他,你当我吃饱了撑得慌?”叶酌言不悦,语气虽冷,却也下意识感到害怕。
她偷偷看了看谢池羽,害怕他眼里有哪怕一丁点的怀疑。
谢池羽却垂眸,没有看她。
“我真没想过要害你,送你生辰礼物是愿你趋吉避凶,在今日之前,我没有察觉到你竟然早已中了蛊。”一向神色冷淡的叶酌言头一回着急的辩驳起来。
谢池羽低低一笑。
“这琥珀,你从哪里买来的?”
他也没说信不信她,只一副铁了心要问个究竟的模样。
叶酌言承认自己有私心,并不打算这时就让谢时安牵扯进来。在尚未调查出他是否有意为之之前,她就最后信一次他还是个清风明月一般的君子。
她几欲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说实话。”谢池羽又说。
叶酌言仍不说话,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不知道谢池羽那双异常平静的目光中,其实藏着汹涌起伏的情绪。
她也不会知道,谢池羽失望了。
谢池羽脸色一沉,从叶酌言的掌心拿过剑穗,狠狠的捏碎,带着馥郁浓香的粉末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他扬起一抹奇怪的笑意:“落苏,把这蛊虫拿去放好,等我抓住对我下蛊的那个人,哦不对,应该是背后指使之人,再请若华祭司把这虫子放进他体内,让他也尝尝这滋味。”
“是。”落苏答得欢快。
“不可。”叶酌言脱口而出,下一秒就发现自己失态了。
谢池羽好看的笑眼没改变一点弧度,他静默不语,却是非要听到一个解释才会罢休的意思。
“我不会再多管闲事帮你们。”叶酌言解释道,“蛊术阴毒诡异,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去碰。更何况这虫子,我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她紧张了。
谢池羽便确定与谢时安有关。
她在盛京城中并无多少挚交,能让她紧张袒护的人,撒谎包庇的人,又对他有杀意的人,除了谢时安,他想不出第二个。
可笑啊,连谢时安都知道,只有她送来的东西,他才会当宝贝一样天天带在身边。
“到底是谁挑的?”谢池羽气上心头,语气控制不住的变得严厉,“谢时安挑的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巧,是不是?”
“谢池羽,对不起……”叶酌言不敢承认,只知道不知所措的道歉。
谢池羽突然气得脑袋发晕,想起那个到死也不愿吐露半句为什么要背叛他的明潇,他最好不要与谢时安有半点关系。
“风禾,送若华祭司回去。”谢池羽的声音提高了几度,“至于诊金,改日我亲自奉上。”
叶酌言想起他把自己自言自语的话全听了去,脸上一红。
不出谢池羽所料,没过几日,叶酌言就应旨进了宫。
熙元帝枕在榻上,正与谢时安说着话。
叶酌言远远瞧见了他憔悴的面容上有几分灰败的病态,心想,这可不止是做了亏心事,夜里睡不安稳这么简单了。
候在一旁的侍女手里还端着宁神定心的药汤。
她低头一笑,正欲行礼,却见熙元帝虚弱无力的挥了挥手。
“免礼。若华祭司赶紧过来替朕瞧瞧。”
“阿言。”谢时安刚一开口,熙元帝不悦的目光就投了过来,他无奈改口,“若华祭司,我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叶酌言督了他一眼,目光不多作停留,转向熙元帝。指尖灵力流转,一个符咒缓缓成形,没入熙元帝的体内。
熙元帝顿时精神一振。
“陛下精神疲乏,臣施了一个安神静气的忘忧咒。这些宁神的药汤,陛下不必再喝了。”
喝了也无用。
“若华祭司,朕是不是还中了毒?”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关心得很,也清楚得很,知道自己绝不仅仅是像当初那样,因为睡不着觉而疲乏虚弱。
他怀疑自己被人下了毒,得了病,可那群太医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叫叶酌言进宫一试。
“陛下有翠微傍身,怎会轻易中毒。”叶酌言语气平静。
熙元帝似乎看见她的嘴角牵起了一丝匆匆而逝的笑意,他一时恼怒,很想去追究,却被她的下一句话打断了,顿时头皮发麻。
“陛下中的不是毒,而是蛊。”熙元帝惊恐万分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有意思,她又乐得紧接着补了几个字,“绝命蛊。”
谢时安的目光幽幽落到了她身上。
“西越人擅用蛊术。”谢时安面色大变,平日里的沉稳优雅一时全失,“莫非宫里混入了西越细作,意欲破坏我朝与南晟结盟?”
熙元帝的神色骤然狠厉起来,费力紧握起来的右手重锤横榻,冷笑道:“时安,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务必给朕揪出下蛊之人,如果真是西越人所为,那边境三城,也该易主了。”
“是。”谢时安肃容应下。
熙元帝敛了杀意,带着一点可怜的神色望着她:“若华祭司可会解蛊?”
“臣恰好会解陛下所中之蛊。”
谢时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叶酌言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