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宁宫内,两个身着紫衣的人陆续入座。
紫色不是北齐祭司的专属颜色,但在正式场合与祭司同穿紫衣,也就他谢池羽这种不懂得避讳二字怎么写的人做得出来。
谢池羽若无其事的忽略掉所有的目光,自然也没注意到江心月眼里的惊讶与激动。
皇后突然掩着帕子笑了起来。
熙元帝疑惑的看了看她,只听她压低声音同他耳语:“臣妾只是觉得靖王这一身打扮与若华祭司很般配。”
这个素来爱穿玄色衣袍的人,专门挑这时穿了一回紫衣,他怕是故意的。
熙元帝眉头一皱。
眼前这两身紫衣一深一浅,一个潇洒张扬,一个清冷端秀,明明是两个极端,怎么就般配了?
“皇后应该知道,无论是老三,还是若华祭司,将来能相伴他们左右的,应该是身份相符之人。”
叶酌言听得一清二楚,垂眸讥讽一笑。
“听闻乐颜公主此番随行,是为了和亲,不知道公主心中的如意郎君是我朝哪位殿下?”席间有德高望重的老臣直接问了起来。
江心月愣了一下,看着熙元帝欲言又止。
“乐颜公主但说无妨。”熙元帝不甚在意地说。他知道江心月进盛京之后见过谢时安了。
江心月第一次有了一种要为自己争取什么东西的强烈愿望,她红着脸,却很坚定地说出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话。
“北齐靖王殿下文武双全,我……仰慕已久……”
“公主慎言。”谢池羽脱口而出,打断了江心月所有的话。
他在满座的猜测与惊讶声中笑着看向江心月,江心月只觉得那双笑眼里隐隐约约表露出了嘲讽。
他在笑自己痴心妄想?
她脸上一白,却鼓着极大的勇气问了一句:“靖王殿下为何断然拒绝?”
“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谢池羽反问她,那嘲讽的意味连藏都不愿藏了。
江心月一愣,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乐颜公主,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陛下向来宽厚,不会为难你的。”皇后见她几次欲言又止,善意提醒了一句。
“多谢陛下与皇后娘娘。”江心月感激不已,眼里的幽怨一时散尽,试探道:“靖王殿下许过的承诺,是不是永远都作数?”
“当然作数。”谢池羽皱眉看她,不善的提醒道:“可我从来不会轻易向陌生人许诺,乐颜公主想清楚了再说。”
闻言,江心月灿然一笑,丝毫不在意他的话好不好听,直接忽略他的后半截警告:“那好,我的愿望是嫁给靖王殿下为妻,靖王殿下只要实现了我这个愿望,就算是信守承诺了。”她取下头上的白莲玉簪,得意的朝谢池羽扬了扬,“我不是陌生人。”
在座之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是个明眼人都能猜到她手里那个玉簪定然是什么信物,看样子,谢池羽与这个南晟公主是旧相识了?
谢池羽认认真真瞧了那玉簪许久,总算想起了江心月是谁。
江心月第二次来盛京,是为了和亲。
而第一次来盛京,却是在小时候,为了暂时离开皇宫的高墙,去见一见所谓自由。
那时,南晟每年要派使臣至盛京进献大量的朝贡品,她随着南晟使臣进了盛京,在城中暂居了五日。
扮成小男孩偷溜上街的江心月撞上了满街横行的谢池羽和纪云,此后就被谢池羽他们带着,在街巷间和书院里疯玩了五日。
江心月离开那天,正好是白如霜的生日,谢池羽送出一支白莲玉簪当做贺礼,白如霜却说太贵重了,她不能收。
“收下这个礼物的人,可以向我提一个愿望。”谢池羽想尽办法劝白如霜收下。
白如霜依旧固执的摇头。
“真好看啊。”江心月在一旁喃喃细语。
“那就送给你好了,她不收,我也用不上,扔了也可惜。”谢池羽随手抛给了江心月。
直到这个时候,江心月才反应过来,原来谢池羽早就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他从未问过她的家世,她的来历,却早用其他手段知道了。
江心月嘿嘿一笑,总觉得谢池羽刚才说的那个承诺对她也是有效的。
玉簪从北齐带回南晟,放在哪里她都怕弄丢了,只有每天都戴在头上才能安心。戴得久了,也就成了习惯,不管这个习惯有没有意义。
重新被关进皇宫,她时不时会怀念起那段无忧无虑,不必束手束脚的日子,怀念那群玩伴。
直到今天再见到谢池羽,她才明白她一直怀念的其实只是那个洒脱不羁的少年,是谢池羽。
“换一个愿望。”谢池羽并未因认出了她而惊喜,也未因这个意料之外的要求而面露难堪。
他的语气直白而平静,不是在同她讨价还价,是完完全全的拒绝。
江心月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无奈笑道:“我就知道,连身份地位都不能约束你,更何况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乐颜公主应该清楚,你这么温和纯善,与我早晚相看生厌。”谢池羽的回应依旧疏冷,却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才能说出的客气话了。
江景明却怒道:“我妹妹无论容貌还是德性,都远胜世间万千女子。我看不是我妹妹入不了靖王殿下的眼,而是有意当众欺负她这个公主,进而贬低我南晟。”
他明明有求于北齐,却敢当着熙元帝的面责备谢池羽,只为护着自家妹妹不受羞辱,看来也算个男人。叶酌言饶有兴致的看向了江景明。
“你如果非要这么想,那便是了。”谢池羽微微一笑,生怕江景明的怒火烧得不旺。
“好了,既然老三无意,那就不必勉强。老二谦雅知礼,朕倒是觉得乐颜公主与老二更般配。”熙元帝适时打断了这一场不必要的争执。
谢池羽无意,所以不必勉强?叶酌言冷冷一笑,世人都说熙元帝偏爱谢池羽,果然一点不假,谢时安说无意的时候,他怎么非要勉强?
谢时安的心里自然不好受,他惊讶于江心月竟与谢池羽还有一段纠葛,更气恼他即将娶回家的女人,是谢池羽不要的。
“父皇,乐颜公主心中已有意中人,若是嫁给儿臣,只怕会委屈了她。儿臣斗胆请父皇重新定夺这门亲事。”谢时安的面上依旧挂着谦谦笑意,这语气却实在不中听。
江景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下好了,他的妹妹接二连三被两个皇子拒绝,以后还不被人看低了去。
“这门亲事不必再议。”熙元帝想都没想就回拒了谢时安,“朕不管老三以前说了什么让乐颜公主误会的话,在朕下的决定面前,都不必作数。乐颜公主温良娴静,宣王府未来的王妃,只有是她这样的人,你才能放心。朕替你看中的人,不会有错。”
谢时安哽了哽,看向熙元帝的眼里极力隐藏着厌恶。
“如此,我北齐与南晟的亲事就算正式定下了,这可是好事一桩。“皇后适时打着圆场,朝熙元帝笑了笑。
熙元帝点点头。一转眼,朝宁宫内笙歌凭起,舞衣留香,刚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迅速被娇软的唱词掩盖,被轻盈的舞步踏碎了。
叶酌言生平第一次在宫中看美人跳舞,这一看,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古帝王多沉迷于声色。
这些舞姬个个面容姣好,腰肢纤软,身姿翩然之间,光洁白皙的腿就从薄纱中露了出来,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上一眼。
中间领舞的那名女子更是吸引了满座的目光。翩飞的红裙如最浪漫最热情的晚霞,流转的眼波妖媚却不低俗,笑意盈盈的唇比初绽的娇花还要柔美,不去采撷,就是浪费了。
席间那些男子的目光复杂,有欣赏,有倾慕,有痴迷,有垂涎,一旦落在她身上,就很难再挪开。
果然,世间最厉害的毒药,最勾人心魂的蛊术,最牢不可破的幻境,就是美人的含情一笑了。
谢池羽视若无睹一般独自品茶,偶尔透过那些轻薄舞衣的空隙看一眼叶酌言,世间所有美好都退散在她身后。
叶酌言一直想着熙元帝刚才的话,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他这么一个随时散发着温暖和熙的人,应该配娇花一样的姑娘才好。
很快,她摇了摇头。她为什么总要小心翼翼的猜测他的想法,是自卑么?她无论以前还是将来,绝不会为了取悦别人而改变自己,她没必要自卑的。
思绪百转之间,这支舞也临近结束,十几名舞姬不知从哪里捧出了花瓣,手腕一动,整个朝宁殿内花雨漫天,香气扑鼻。
正在垂眸品酒的叶酌言轻轻一笑。
花香说不出的好闻,令人身心舒畅,熙元帝忍不住使劲嗅了嗅。
之后就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了。
席间众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拿稳的玲珑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花香之中又浸上了一层甘醇的酒香。
疲乏无力感越浓。
红衣女子柔柔的娇笑不减半分,与瞬间爆发的杀气格格不入。她足尖轻点,身形一跃,化为一道直奔熙元帝而来的红色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