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江楼二层有一间包厢,名为“一别夕颜”,最适合看日落苍江的美景。
叶酌言坐在这里,听他一字一句叮嘱起来。
“祭司一职看似清闲,实则不然,小至占卜一国之气运,大至以身护万民之安危,你要做好准备。”
“平时也应当勤勉修习,只有当你的实力强大如星氏祭司,你才不会像昨日那样被质疑,被约束,北齐祭司的荣耀才不会被遗忘,被辱没。”
“你性子清冷孤傲,是好事,也是坏事。愿你始终知取舍,懂进退,有自己的一番风骨,也绝不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困境。”
“身居高位,总要有心腹一二,知己两三,才不至于孤独。”
“以后若是有难处,随时可以找我。”
“最后。”他的眸光闪烁,华彩流转,“祝贺你,若华祭司。”
看似冷漠平静的人,往往最不敢听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叶酌言差一点就掉了眼泪。
“我记下了。我既然成了北齐祭司,那么该有的责任与荣誉,我都担得起。”叶酌言极其认真回答他,忽又温婉一笑,“宣王殿下与我相熟,叫我若华祭司听着别扭,还是叫我名字吧。”
“好。”谢时安也极为认真的盯着她,“阿言。”
叶酌言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千江那张万年不消融的冰块脸也缓缓流动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阿言……她闭眼想了想,即便是命中注定,也不至于才认识几天就如此亲昵相称了吧。叶酌言右眼偷偷睁开一条缝,见他依旧是一脸坦然的笑意,自己的心神越发不宁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谢时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疑惑道。
“没什么……好了好了。”叶酌言假意揉了揉眼睛,稳住神色,心里第一次很认真的在想一见钟情究竟有无可能。
窗外一声鸟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随即,一只金翎雕落在了窗台上。谢时安熟练的解下绑在它脚上的纸条,快速扫了一眼内容,脸上的笑容消散了些。
“宣王殿下不如先去处理要紧的事,万一耽搁了可不好。”叶酌言先开了口,免得他陷入尴尬。
谢时安面露歉意,也未多做解释,同她告了别便匆匆离开了。
叶酌言笑着目送他下楼,再转眼看向窗外时,一轮落日正好沉入苍野江。或许是正值冬日的缘故,那落日余晖映照下的江水惨淡又冷清,不似其他季节时的艳烈壮阔。
可惜了。
她的视线收了回来,没有任何留恋。
叶酌言与谢时安并不知道这一间包厢右侧的墙壁材质特殊,他们的谈话被隔壁包厢里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呸呸呸,他乱叫什么阿言,叶小姐怎么也不害羞,我看她这是要被迷住了。”
纪云尖着耳朵正听得起劲,脸上八卦的表情突然一收,眉毛拧作一团。
“我倒不觉得叶小姐是个分不清真情假意的人。”白如霜淡淡回答。
“那可不一定,你看啊,她除了在宣王殿下面前笑得好看以外,对谁不是冷着脸?她对靖王殿下笑过?”纪云对自己的分析深以为然,末了还不忘点点头,“都这么区别对待了,别指望她还会动脑子去分辨什么。”
“你说话便说话,提我名字做什么?”谢池羽不满的横了纪云一眼,心里却想着纪云的这番话来。他曾经确实以为叶酌言这个人几乎就没有任何明媚的情绪,直到亲眼看到她在谢时安面前笑得动人。
她对别人,对他,其实也笑过,但那样的笑只是一个牵起嘴角的动作,没有任何温度与含义。
可她既非佳人,也非知己,笑或不笑,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这不是替你不值嘛!昨日替她说话的人是你,她却请宣王殿下吃饭谈心,太不厚道了!”纪云愤愤不平,谁料谢池羽竟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品着鸣江楼的招牌菜,并不打算再接话。
纪云起身换了个离谢池羽近一点的位置,撇嘴道:“那宣王殿下对叶家小姐,哦不对,现在是若华祭司,他对她也太殷勤了吧?这哪是笼络人心,这分明就是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谢池羽不自觉的瞟了一眼隔开两间包厢的墙壁,嘴角的嘲讽之意尽显。那个人这辈子都不会懂什么叫真心,也不配有真心。
“即便他明日就去叶府提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谢池羽不紧不慢回了纪云一句。他其实还挺希望看到这一天,整天跟她甜言蜜语,了解她一举一动的人,最后如果伤害了她,以她的性格一定会伺机报复的吧。
“啧啧啧,我就说,她又是祭司,又背靠叶锋,定会变成一块肥肉。”纪云摇头晃脑叹了叹气,忽又想起什么一般,笑嘻嘻道:“靖王殿下,你与她一同去过灵犀洞,若论起交情,宣王殿下哪能比得上,我看你还是有机会的。”
“我早就说过,我从未想过她会与我站在一边。”谢池羽放下筷子,认真盯着纪云,“你要是再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就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纪云立即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乖乖闭嘴。
“可你也需要手握重权的大臣相助。”沉默许久的白如霜也开了口,想了想,补充道:“以防万一。”
“我知道。”
谢池羽截住她的话。
白如霜知道他看似漫不经心,可是只要开口答了这样一句话,说明他已有打算,至少是听进去了。
“风禾,我要查的人,可有消息?”
谢池羽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风禾。
“已经查到了,为了防止疏漏,属下已派人再去杭州核实。”风禾自信满满,声音也中气十足,只差没把“我办事你放心”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嗯。”谢池羽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呡了一口,“叶酌言的身世,还是查不到任何线索?”
原本神采奕奕的风禾瞬间就泄了气,低声道:“她当年的确是被叶锋捡回来的,但根本查不到她的亲生父母以及与她身世有关的人。”风禾越说越迷惑,“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除了叶锋,没人教过她武功,更没人教过她医术。至于她身上的灵力,更是从无外人知道。”
白如霜惊讶道:“难道就连拨云阁也束手无策?”拨云阁以贩卖情报闻名,上至朝堂政论,下至江湖秘闻,鲜有拨云阁探不到的秘密。
风禾严肃的点了点头。
在场几人的眉毛拢得更紧了。
“来路不明,实力超凡,看来还是要赶在她羽翼尚未丰满时,尽早想办法除掉啊。”谢池羽放下杯盏,笑道:“可惜了,原本还打算留着她看看好戏来着。”
叶酌言自鸣江楼出来,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数次停留在她身上,不消半刻又匆匆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