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萧瑟落叶很快被冬日的漫天白雪所裹挟走,雪花像柳絮纷飞,飘飘扬扬自空中洒落。整个长安城银装素裹,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都披上了一层层银白。
竹苑的竹子被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好似挂着毛茸茸的银条,一条雪白的玉带通向苑内。
两个侍女聚在一起扫雪,二人正低声谈笑,却听见小姚从背后道:“小雨,芽芽你们扫完再聊,姑娘这几日身体不好,更加嗜睡,千万不要吵到姑娘。”
“唯。”
二人拿着扫帚垂头一丝不苟地扫起雪来。
本是被雪铺得白净的地上,突然出现几只猫爪印,不用想肯定是兔球溜进去了。
小姚端着药推开门,她猜得正不错,这只白猫已经溜到自己主人的怀中,安安静静地枕在顾疏渺臂弯中,后者则斜坐在榻上,一只手撸着猫,另一只手握着毛笔写信。
“姑娘醒了呢。”小姚将药给她端上来,然后嘱咐她先把药喝了,才给她小侯爷的家书。
“嗯。”顾疏渺弯垂着眉眼,乖巧地应道,接过药碗喝了起来,不过一会儿,便全部喝净。
喝完,渺渺露出她招牌式温温婉婉地笑。
只不过这笑有些力不从心了,从她病态疲倦的面容中透不出来,杏眼灰蒙蒙一片,衬着她病态白的肌肤,嘴唇越发显得殷红。
像一个听话乖巧,容易被打碎的瓷娃娃。
她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了,面色发白,时常犯喘喝和咳血,脸颊又瘦了一些,显得那双乌黑的眸子越发大。
人怜花似旧,花比人应瘦。
莫凭小栏干,夜深花正寒。
看她这番乖巧的模样,小姚心下一紧,蹲在她面前,握上她冰凉的手缓缓道:“姑娘,明日我们不喝药了,好不好?”
“为什么?”顾疏渺不解地蹙起眉头,随即又淡笑着打趣她,“难道连小姚都觉得我命不久矣,不必喝药了?”
小姚垂着眸,眼睫颤抖了几下,只是一瞬,神色又恢复了平静:“不是,婢子是怕姑娘觉得药苦,喝下去也没什么用。不过想想婢子说的是哪里话?这还是宫中的老太医开的方子,家主和侯爷都信得过,婢子哪里有几条命来置评?”
白猫伸着爪子挠了挠耳朵,小声地“喵”了一声。
小姚将木托上的一封信递在顾疏渺桌子上:“小侯爷的家书。”
渺渺眉心一动,立即拿起来拆开。
小姚想起什么,笑了一声:“记得小侯爷第一次出征,没有给姑娘写家书,姑娘气急了呢,还说谁稀罕。你瞧,现在可不稀罕着。”
渺渺经不得挑逗,耳朵上浮上一丝粉色。
展开信纸,少年的字迹力透纸背,天骨遒美,逸趣蔼然,至瘦而不失其肉,像青竹,也像锋利的剑。
渺渺浅笑道:“扇影已随鸾影去,轻纨留得瘦金书。”
信纸上都是询问她,喝没喝药呀?病情有没有加重呀?有没有什么难过的事呀?说西凉局势复杂,还需容他派人去查,有可能会牵扯到萧家和太子。
他还说西凉的月亮没有长安的大。
他说西凉的酒没有长安的好喝。
他说西凉,却句句都是长安。
最后,他说。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渺渺不知道他写的这十二个字,是不是在叹西凉的月亮很小,想念长安的月亮。
还是用意在未写出来的下一句: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渺渺嘴角甜甜地弯起来,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扑朔起来,空气里好像都是甜的气息。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渺渺拿着那封信纸,看了又看。她似乎都能想象到顾玠伏案写这封信的样子——开始很认真地叮嘱,后来写到西凉,又有些郁闷,微微皱起眉梢。
她思绪不在窗前花影,在那首未写完的诗句上。
她垂着眸子,念出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