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早已不是李府人人可以践踏的贱奴,但李王氏怕他一朝势起,报复李府,便派人去杀他。
那日他被人从西郊追杀,满身是血,好不容易躲避了刺客,他不好直接回顾府,从后墙翻进,没了力气,直挺挺掉进后院的竹林里。
他奄奄一息,月白色袍子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月色朦胧,他以为明日一早旁人发现他早已是一具尸体。
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提着宫灯的少女路过,还把她吓了一跳。
她叫了她的教导嬷嬷来,将他带进她的屋里,给他疗伤喂药。
她告诉他:“别怕,我是你的阿姐。”
她是他的阿姐。
漂亮的少年乖巧地抿唇,黑玛瑙似的眸子映出浅青白月光长裙的她。
“你没吃饭吧?”她弯着月牙似的眼眸,将自己臂弯中的木箱打开,端着两碟菜放到他桌上,“给你带了两个菜,不知道你吃得吃不下,合不合你胃口。”
于是之后,她都坚持来给他送药送饭,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来的新奇小玩意儿。
他从来不爱笑,抚养他长大的宫女没教过他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笑。他十多年来只学会仇恨。
可是顾疏渺却偏偏不认,想要把他逗笑。
他觉得她幼稚至极。
可看着女儿家笑弯着眸子,虎牙浅浅的露在外面,他还是心无波澜地配合她扯了扯嘴角。
“阿玠你笑啦?!”顾疏渺坐在她身旁,声音温柔,“真好,阿玠,你笑起来最好看了。眼睛里像有月亮一样。”
“无聊。”
他面上虽是冷淡,心中却十分雀跃开心。
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一个人这么和他说过话,他想要永远陪在姐姐身边。
他那时候只是恨那些仇人,但从来不觉得成为太子和士兵有什么区别。同样是报效国家,男儿血战沙场,保卫他大楚的江山。
不知道为什么,自他伤以后顾玠时常关注她,偷偷看她。
她其实一个人的时候清清冷冷,并不怎么爱说话,垂眸练字的时候眉间还有一些凝结的郁气。
他站在远处回廊偷偷看着她,听到她旁边的小丫鬟道:“姑娘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她咳嗽着摇摇头。
“如今小少爷终于能陪姑娘说话了,姑娘不开心吗?是小少爷不好吗?”小丫鬟问。
少年在远处看着她,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想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疏渺拿着毛笔的手顿住了,抬起头看着小丫鬟笑得好看温婉:“开心的,顾玠他很好。”
“……”顾玠终于呼出一口气,心中像有块大石头落地一般,可他却莫名地红了耳朵。
他第一次被人夸,第一次被人说,其实顾玠他很好。
……
他喜欢姐姐,他想要陪着姐姐。
可是耐不过天意使然,父亲说他身上带刺,靠近她一日,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那就最后一次了,很短暂的陪伴,或许以后她都会忘记。
那夜,他费尽心机,算好了顾疏渺来的时间,将手中那把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肩窝。
他知道的。
这样姐姐就能回头可怜可怜他,多看他几眼了。
果不其然,她被地上一滩血吓到了,给他包扎的手都在颤抖,哭骂道:“顾玠!你是不是疯了!”
他心里满足,算计颇深,眸中深沉看着认真包扎伤口的她,嘴角几不可闻地翘了翘。
顾玠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装作虚弱的模样,扯了扯嘴角:“我没事的,姐姐。”
他的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他想。
“姐姐,我好疼,你哄哄我呗。”
其实只是一个小伤口,只是看起来流血很多而已。
少年脸上挂了一丝笑,眼角好看到惑人的妖痣也跟着晃了晃。
渺渺哄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突然,少年掀起狭长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带着某种偏执:“真的?”
“嗯。”
少年好看的脸上带着笑,温声提醒道:“阿姐该喝药了。”
“好。”她咳嗽着端起他为她准备地药盏,丝毫不疑的全都喝了下去。
顾玠担心地看着她,眉头轻皱,不由得紧张起来。
姐姐会不会怪他?
顾疏渺喝完药后,药盏突然落在地上“啪嗒”清脆一声,她闭眼向后倒去,一头栽入顾玠怀中。
顾玠抱着她放至榻上,他跪在地上,看着面前榻上的女子,他伸手擦了擦她的脸,轻柔地将她碎发别至耳后。
他俯身贴在她垂下来的手上,感觉着对方的体温,他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翼颤抖起来,垂首吻了吻她的手背,目光偏执。
“姐姐,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他哄道。
世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你我。
可他还是想陪在她身边。
他爱得难堪,爱得狼狈,爱得肮脏。
可他还是想给她最干净澄澈的爱。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有姐姐了。
姐姐就是他的全部,他的一切,他的信仰。
少年靠在昏迷不醒的人耳旁,声音很轻却又异常坚定。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他说。
“没人能和你比,无论我遇见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