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盼唇边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很幸运,赌对了。从这洞口游出来时,她就曾在那被胖子硬掰出来的缺口处停留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冥冥之中感觉这个地方不太对劲,但是往深里挖又捉不住什么,出拳尽数落在空处的感觉。现在这个鬼使神差的结果已经证明这个地方是大大地不对劲,她早该想到,被掰断的铜棒是属于深深埋在岩间的一部分,连起来那是一张网,将某种神秘力量搜集起来运到某个地方的一张大网。就像混沌之中那名为奥迪奇的金属船只靠近它心脏处的那条血脉一样,在那个时候她也曾无比近地靠近过那个巨大铁疙瘩的心脏,缺损的那条血脉基本也是这个样子的,材质不同,前者过于璀璨,后者过于平庸,所以她或者赛琪都没能一下子把两者联系在一起。那么,把现在这条血脉重新接通,应该就没事了,只是,盘踞在此处的这个东西能让她这么干么。在封死的岩洞之上三尺处,这个似人非人,似物非物的物种就这么凭空盘膝而坐。事实上这应该是一个铜人,通体是苍冷的黛青色,看起来跟那根连通血脉却被肆意掰断的铜棒是同一种材质的。铜人的脸被雕琢得一片模糊,偏偏全身上下关节配备齐全,也不知道这大大小小的关节又是什么材质做的,竟可使那铜人举手抬足之间毫无僵硬凝滞之感,犹如活人一般老神在在从容盘膝坐在半空,双掌交叠,拇指相扣。这铜人有一双好眼。这眼睛并非在这铜人脸上雕刻而成,却像是生生把活物的眼睛嵌入眼窝之中,偏生这眼睛所有的精气神未曾因为这种荒谬的移植而损失半分,一双眼睛微眯,寒光四射,阴森森夺人心魄。冰蓝的瞳孔。阿盼停了一瞬,接着不疾不徐继续向前走,眼神未曾特意在那铜人身上停留,全副心神却已暗自戒备起来。那铜人阴冷的眼神一眨不眨全程盯着阿盼向他身边走来,身量岿然不动,一直看着她走向那铜棒,到了近前欲弯腰捡起。阿盼身子微弯的一刹那,铜人猛地抬起一条胳膊,五指张开之际,五道罡风如同开弓离弦的箭,凝而不散,几乎擦着阿盼的鼻尖泠泠没入暗夜之中。隐隐竟有金铁交鸣之声。铜人伸出的手臂在空中并未收回,一种充满铁锈般味道的声音回荡在巨大的空间之中。“我让你拿了么?”
说的是汉语。阿盼后跃三尺,被火折子点亮的鲸油火把在空中摇曳出莹黄的光弧,几乎飘摇欲碎(鲸油火把正是她包袱里随身携带的必备物品之一,购于咳咳,地球纪年公元1207年,地球,东亚,南宋临安)。阿盼脸上的表情愈加严肃,忽然微微笑了出来:“这位...大叔请了,我有朋友此刻陷于危难之中,万分需要将这根棒子放回您脚下这块地面之内,所以还请大叔能行个方便。若是有什么晚辈能效劳的地方,您也只管开口,晚辈和朋友必将竭尽所能。”
这黛青色铜人闻听此言发出一阵喋喋怪笑,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大言不惭的笑话。:“你们唯一能帮我的就是马上给我死,献出你们的修为,功力,灵力,让我吸个够。”
铜人冰蓝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盼,冰冷的视线寒气四溢。“还不明白?老子等了三百二十年才又碰到活物上门,而且货色还不错,此刻放了你们,我是活傻了么?”
铜人又冷笑一声,“像你这种不入流的凡胎,浑身上下半点灵力也无,还入不了我的眼,不过我三百二十年不曾吃肉,待会将你去皮做顿火锅,打个牙祭想来也是不错的。”
阿盼一言不发,忽抬手用力将手中鲸油火把掷向地面,火把的木柄稳稳没入岩缝之中五寸。阿盼抬头,再次展颜一笑:“既如此,我也不愿平白做人吃食,有什么本事就划道出来吧,我倒要看看同样使不出法术的情况下,大叔又能比我高明几分。”
铜人嘴角放大的笑容忽然凝固,眼皮一翻,冰蓝色的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你怎知道?”
“我只是猜测,有七八分把握,但你未说之前我还不敢确定。”
阿盼看着铜人,脸色郑重。这铜人施展诡异的阵法抽取大家的灵力修为她倒是信了九分,但是要说为他所用...她不知道是这铜人本身有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外在原因,总之...她觉得在这个特殊的地方还能活动自如的人体内应该是没有半分那种神秘力量的,远处自己队伍中散发的华光溢彩就是最好的证明。铜人冷哼一声,也料到对方或许只是诈他,但是动手之下能不能施展法术立见分晓,也不屑于去隐瞒。“便是不能施展法术,杀你跟碾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两样。”
话音未落,铜人半空盘膝的双脚业已落地, 阿盼只觉眼前一花,铜人身影已到近前,一拳劲风砸向阿盼小腹!出招阴损,一旦命中,非死即重伤,对于女子伤害更是极大。阿盼不敢怠慢,身躯暴闪,插身错落之间,手起掌落劈向铜人的腕关节,一道寒风随掌而动,用了真功夫。铜人手腕一沉,脱出阿盼手掌攻击范围,反手去刁阿盼的腕子,同时另一只手掌游蛇一般拳头猛地击向阿盼的耳门,阿盼身躯疾退,跟着飞起一脚自下而上踹向跟着扑过来的铜人的下颌,铜人身体向后一仰,干净利落一招铁板桥翻身落地,腿脚站定如磐。阿盼拧身跟进,像一条银鱼一般穿梭在铜人的身畔,不去与他硬碰硬,却是专门寻找机会错他的筋骨,卸他的关节,时不时指尖挂定风声,点那铜人身上重穴大穴。她六岁习武,自小研习分筋错骨手与点穴,对于人体构造以及经脉穴位分布没有谁能比她更清楚了。十四岁之后一直到劫难来临之前,更是多次女扮男装出入两军厮杀的战场,临敌对战经验也磨出了火候,然而此时与这无法动用法术灵力的铜人对战,心底仍是一凛,压力骤增。这铜人通身上下都是黛青铜组成,乍看这材质似乎与早先被胖子掰断的那节铜棒是同一材质,实则不然。铜人身上的铜竟是无坚不摧,出奇的坚硬,出招之下如若打实,竟震得阿盼手掌生疼,要知道她的手掌可是能震碎方砖的。这铜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具身体,除了材料瓷实,构造也极为精巧,人身上的筋骨经脉乃至穴位居然被模仿得分毫不差,只是仿是被仿出来了,功效却大相径庭...人身上的筋骨脉络有其自然运转的肌理途径,如果运行的走势被外力扭转了方向,必然会使身体的部分肢体酸麻痛痒,乃至暂时失去某些功能,如果这会分筋错骨的人是个高手,将人致残致死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人体穴位720个,其中死穴36个,被重手法点中哪还有命在。可是这铜人,阿盼暗自苦笑,自己已尝试移位了他身上至少三处筋络,点中两处要穴,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行动如常,身法快如鬼魅,拳腿施展开来罡风乍起,而且也看得出来他并不太在乎对自己穴道和筋络处的防护,反而是阿盼被他逼得数次遇险,几乎被一掌拍到心脉。插入地面岩缝中那支火把在两人争斗带起的风声中岌岌可危,一点残光几乎在下一秒即可预鉴彻底消亡。火光明灭之际,这点微光对于交手中的两人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铜人在黑暗中能否视物,阿盼不知道,九成九是能的,而阿盼此时心如止水,已入忘我之境,完全是凭着十三年来苦练不辍磨练出来的反应,直觉甚至是下意识本能以及在岁月长河不同的节点生死关头处理危机淘换出来的经验在应对,这种时候眼睛的作用反而是次之的。阿盼秀眉微动,她不能再拖了,那边还有一批人等着救命,拖得越久形势越不利。那么。二人身形穿插之间,铜人扬掌斜劈她脖颈,阿盼侧身避过铜人刚猛的掌风,待他掌到中途,忽伸手一手顺着他掌势压向他的手腕,另只手却扣向铜人肩头,就要顺着骨骼的构造上下反转使劲,预备卸了他的肩关节。铜人对筋络穴位不在乎防护,对周身各处关节却防范严密,当下手臂一晃,闪电般收掌改肘,一肘撞向阿盼软肋。阿盼却并不与他纠缠,双手一落空,登时后跃,返身便走。那铜人哪肯买账,步步紧逼,脚前脚后紧追不放。二人身法均是奇快,两线流星一般前后逐鹿,一眨眼阿盼跑过了那岩缝中明灭吞吐的火光范围,而那铜人还在火光之内。阿盼手猛地一扬,两点寒星兵分两路直奔铜人双臂肩头而来,铜人电光石火间隐约看清是两枚带刺的铁片,心中哼了一声,不闪不躲径自前冲,果然这两枚铁片插入双肩肩关节骨缝内仅仅一寸,再也无法深入破开如此坚硬的材质,啪嗒两声从铜人身上掉了下来。铜人暗自不屑,管你什么样厉害的暗器,就算是会爆射开的那种,也无法伤及自己分毫。他浑身上下甚至连眼睑都是刀枪不入,岂会怕了两颗带刺的铁钉子。阿盼的暗器菱花铁线星一得手,身形闪电般一个大回环,返身直扑铜人,脚尖点地,跃起空中,铜人哈哈大笑,双脚一振,也跃起半空中,双拳狂砸,如怒涛拍岸。怎知双臂刚刚抬起一尺,竟然又软绵绵垂了下来,再也使不出力气。铜人一愣神,待要再次抬胳膊,比斗过招之际哪有第二次机会,阿盼有如出膛的炮弹,一个童子拜佛,不偏不倚落在铜人头顶,两腿死命夹住铜人的脖子,同时伸出一根手指,运足了内劲,一指点入铜人头顶百会穴!铜人自半空中笔直摔下,双膝跪地,地面岩石碎裂深达三尺。那双鲜活的蓝眼珠子僵硬了一瞬,随即破碎成烟,飘忽而逝。嗓子里最后发出咯咯数声响:“你怎知道...”,便再无声息。阿盼叹了口气:“百会乃是人体精气神之源,灵智开窍之处,你纵然全身719个穴位都是仿制,不会产生实际功用,但是思维运转,临变处事几乎与人无异,我就不信你这百会穴不是一身灵气精华所在。还有,你不知道吧,在我老家那边有一句老话:僧,道,妇女不可临敌,既临敌必有特殊的手段。你是个金属人,毒是毒不死你的,但是在菱花铁线星上面加点东西腐蚀你关节上的肌腱,我还是做得到的,而且我在西海小行星带那里就曾经干过一次,那次的怪物,可比你脆弱多了。”
阿盼从那铜人头顶落下,直奔那铜棒所在之地而去,行至半途,忽回首,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远处那座璀璨的光岛,就是自己的队伍被困住的地方,现在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光没了。同一时刻,霞山陵幽暗的地宫深处某个石室,一股细碎的蓝烟在空中淡淡生成,在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一股脑钻入了石床上盘膝而坐的人的鼻孔之中,那人浑身震了一下,呼吸由急促逐渐转为绵长,灰暗的脸颊也似乎有了几分红润之色,眼睫微动。在那石床对面五尺开外有人席地而坐,那人眼中难掩惊异,接着眼皮一耷拉,嘴角挑起弧度,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愈发压抑不住,最终变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震得石室上空岩屑簌簌而落。“武魂归位,你就要醒过来了么。我也有所感应,多年闭锁的窍穴居然在瞬息间全部融会贯通,哈哈哈,历史被改变了,我已无掣肘,可以尽情收拾这帮杂碎了!”
这人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石床上盘膝而坐的那个人,身形一晃,消失不见。如果刚刚有人在旁边细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两人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长相,气质无不一模一样,他们,咳咳,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个人。还是铜人死亡的同一时刻,在法宝“素玉吞天囊”内自成一方的天地中,局势千钧一发,青瑶觉得她该出手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