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白昼短促,
不知不觉间过了午时,碍于宋翎的身体,几人炉边围坐长谈。
宋翎陷入奇怪的困局。
明明情况看起来十分明朗,无非是赵珩本身便是那个豢养蛊王的人,或者赵珩身边有这种人。
但这些对宋翎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师兄觉得在赵珩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如今的身体如果有蛊王的压制,也能够平稳一段时间,况且赵珩能够在师兄手中过招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不如拉他入你阵营......”
“不行,”霍诤言立刻阻止。
叶肆回头瞪他,“我说霍诤言,你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你都不同意,你是不是存心找我茬?”
霍诤言看向宋翎,极力反对。
“师兄,赵珩我见过,他看起来过于危险,留着这种人在身边对你来说太冒险,师兄身边本来便聚集着众多狼子野心的兄弟,谁也不敢保证这赵珩是谁的人。”
叶肆冷哼,“谁的人?难道不是是月姨的人吗?宋七跟着我说了,是月姨让他保护好赵珩?”
宋翎闻言微怔。
他一直以为母妃是怕自己杀了赵珩,其他人会借此鞭伐他。
但若是母妃早知道赵珩能够缓解他身上的毒,因而没有阻止他和亲,甚至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顾好赵珩。
如此母妃行为的反常便都能说得通。
母妃定然是知情的。
那她为什么连自己也要瞒着。
是怕谁知道,父皇吗?
宋翎清楚他娶赵珩不是简单的巧合,既有他那些兄弟的手笔,应该也有父皇的示意,否则南诏和亲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钦天监向来皇权集中,话语权早十几年已经掌握在陛下手中。
年幼时宋翎以为父皇最疼爱的是自己,他能轻易得到皇兄皇弟得不到的独宠。
父皇会对他嘘寒问暖,亲昵的问他功课,毫不吝啬的夸赞他。
而其他兄弟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对他,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种偏爱下,宋翎自然认为自己是不同的。
他的身体不好,可能无缘皇位。
父皇和母妃常在暗中给他寻找解决办法,对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励。
尤其是,平时总是冷冰冰的父皇,笑着对他说,“会好的,翎儿吉人自有天相。”
宋翎认真学习礼乐,六艺,政论,军事.....
样样力求最好,远高于其他几个兄弟,他享受这种把人踩在脚下俯视众人的感觉。
八岁的宋翎踌躇满志,
窃以为,这皇位和天下肯定是他的。
天启的万里河山,寸土寸疆都在他的描摹之下。
十岁的宋翎开始动摇了。
陛下册封大皇兄为太子,而不是他!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第二年,阿姐外送北羌和亲他无能为力。
第三年,平南战役,奠定了天启如今中原霸主的身份。八壹中文網
代价便是宋翎的外公战死,长舅舅病死班师归途。
那几年是他见过母妃眼泪最多的日子。
父皇却没有多一句安慰,宋翎看在眼里突然明白父皇也没有多爱母妃。
母妃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程家败落后,宋翎明显感觉到父皇和母妃的之间多道看不见的裂隙。
也或许那道裂隙一直在,只是年幼的宋翎看不出。
又或者,长大后裂缝变成鸿沟。
但宋翎了然于心,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
程家式微,小舅舅被一再打压时。
宋翎开始怀疑父皇明面上差别的爱,这些无关痛痒的关心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
带来他年幼的娇纵,兄弟的嫉妒,和众人的排挤暗算。
宋翎站起身,他已经决定了,摸清楚赵珩身份之前不会动他。
如果能够拉赵珩入阵营,得到南诏和他背后势力的支持,应该会更加顺利吧。
宋翎垂眸轻笑。
一时的荣辱哪里比得上最终登顶风光。。
叶肆不禁打了个冷颤,师兄一笑生死难料。
“小五,随我去拜访一个人。”
叶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师兄你怎么不带我?”
“你留下来盯着赵珩。”
“我不想盯着他啊,我怕蛇,他放蛇咬我怎么办?”
“把毛球带着,他放蛇,你放毛球。”
躲在角落里睡觉的毛球,突然惊醒,抖了抖身上灰白的毛发,金黄的瞳孔带着一丝迷茫。
宋翎带着霍诤言出了南掖池,前往梧州主城。
半个时辰后,两人赶到城中,一路往东过了集市,来到居住地。
此处是城中有名的官员和富商聚集地,府邸多华贵,有些已经超出了他们身份该有的规格。
这些年京州,梧州还算安稳和平,地域经济发展良好,规制也慢慢在消失。
众多高大的建筑中,却有一座破败,年久失修的房屋格外显眼。
宋翎抬头看这不同于儿时恢宏的建筑,连曾经朱色鎏金描边的两个大字也变得暗淡。
这里曾经承载了宋翎儿时最快乐的时光。
霍诤言看了眼屋子,“师兄,这是什么地方。”
这些年,他跟随着师兄去了不少地方,暗中笼络了不少人,但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梧州最繁华的地方,人多眼杂。
“故人旧居。”
绕到后门。
灰白院墙外老枣树盘虬的枝干零星挂着青黄的叶子,枝叶下斑驳的木门,青苔石板,铜绿锁。
霍诤言跟在宋翎身后,查看四周的情况。
等了一会,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啊。”
宋翎没有说话,
房门打开,有些驼背的老人,抬起头,脸上刻满风霜,浑浊昏黄的眼睛盯着宋翎看了好久,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欣喜,“是翎少爷?”
“翎少爷回来了,快进来。”
宋翎年纪渐长时,程衔月就放任宋翎一个人来梧州渡寒冬。
宋翎并不是日日都待在南掖池,少年总是耐不住寂寞的,身体较好时,他最常待的地方其实是薛府。
以薛家表亲的身份入住,除了宋翎的先生和他的伴读薛士钰知道他的身份,其他人皆不知。
薛府已故的太傅是他曾经的先生,在皇宫中教了宋翎数年。
薛士钰后来来信斥责他心狠,说他父亲去世前仍记挂着宋翎。
宋翎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因为先生说话的话记恨着他。
最后连先生最后的一面也未曾见到。
如今站在府外,竟有近乡情怯的畏惧。
他至今都记得他与先生分道扬镳的那天。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