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候他都是从容不迫、进退有度的温润权臣。
然而此时,看着眼前风度尽失的温瑾,晏倾才恍惚意识到,也许前世她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
温瑾深深吸了一口气,逼回了眼底酸涩的情绪,语调越发孤寂:“殿下希望臣听话,臣一直遵照着殿下的话去做,风度翩翩,微笑待人。”
“殿下不想跟臣太过频繁的往来,臣就克制着,不敢主动去见殿下,哪怕……哪怕想得心口发疼,也死命忍着。”
“他们说萧景寒跟殿下是恩爱夫妻,臣信以为真,心里难受极了,却不敢让人看出来,还要微笑着附和,祝福殿下跟驸马……”
温瑾唇角抿紧,侧颜白得透彻,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染了几分颤意:“殿下深居简出,一年才能出现一两次,臣只有那一两次的机会可以见到殿下,虽然每次见面,连话都说不上两句……臣也知足,臣告诉自己,应该知足。”
“殿下让人送过去的桃花酿,臣一直不舍得喝,自己动手酿了很多很多……臣时常酩酊大醉,不敢让人知道,更不敢让殿下知道,怕殿下失望……”
“可是臣每天……每天睡不着,每天都睡不着……”
三年,他独自一人待在皇城苦苦煎熬,好不容易等她回了皇城,他以为熬到了希望。
然而熬来的却是她跟萧景寒的婚姻。
往后那漫长的七年,无数个寂冷的夜里,他站在窗前或者屋脊上,呆呆望着长公主府的方向,却再也没办法摸到她寝殿外,连离她稍微近一点的机会都没有。
晏倾沉默不发一语地靠在榻上,眉心微锁,眼底神色复杂。
温瑾眼眶发红,整个人仿佛一头孤寂悲伤的狼,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梦魇。
晏倾没说话,书阁里静悄悄一片,空气中笼罩着悲伤的气息。
过了不知多久,温瑾回神,脸色仍是惨白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死寂:“崇和二十七年春,臣得知殿下身体不适,心头忧急,派人去打听情况,才知殿下有孕……”
晏倾皱眉,有孕?
崇和二十七年春……不就是她死的那年?
有孕个屁,她那时已经毒入肺腑,根本无药可救了,晏宸假惺惺地派宫中太医去给她诊治,都说让她静养,哪来的有孕?
“臣……”温瑾肺腑一阵阵钝痛难忍,一想到曾经犯过的蠢,就忍不住悔恨难当,“那晚臣在府里再一次喝醉……喝得人事不省,宫中传来旨意,臣迷迷糊糊,只听说皇上召见萧景寒和殿下入宫,臣就去了……”
没想到,那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
大雍文武百官皆知,年轻的首辅大人温雅从容,心思缜密,长袖善舞,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肱骨。
朝中之事他向来算无遗策,生平唯一一件蠢事,便是着了那位口口声声信任他的君王的道,成了他们夺她兵权害她性命的棋子。
入朝十年,他从无纰漏。
只那一次。
只那一次……成了他一辈子的悔恨。
帝王宫里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如果他不曾喝醉,定会察觉出异常,可是……
晏宸那张带着关怀的脸还在眼前:“温卿喝酒了?”
温瑾极力维持着风度:“多谢皇上关心,臣无碍。”
可是脑子早已不再清醒的他,没看见帝王那张脸上算计的表情:“长公主最近身体不适,朕招他们夫妻二人进宫问问,赐些补身子的药材,温卿随朕一起去看看?”
长公主……身体不适……
温瑾从混沌的思绪中维持着仅存的一丝清醒,“长公主?”
“太医说长公主有孕,朕高兴,正考虑给孩子什么封号呢。”走进帝王宫,一杯解酒茶递到他手上,“温卿喝杯茶解解酒气,长公主快到了。”
长公主,有孕,孩子,封号……
温瑾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女子挺着肚子一脸幸福的模样。
那是他的殿下。
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温瑾什么都听不清,看不见,浑浑噩噩间,脑子里一遍遍闪过的,皆是朱雀城里两人相处的画面。
殿下。
臣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回朱雀城好不好?
好累,好痛啊。
身体里灼热难耐,温瑾痛苦地弯下腰,蜷缩成一团,神志渐渐模糊不清,耳畔却隐隐响起年轻帝王那充满着恶意的声音:“晏倾,他中了毒。”
什,什么?
温瑾努力睁开眼,谁……谁中了毒?
高高在上的帝王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步步走上大殿的女子,面上俨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麒麟卫兵符交出来,朕可以饶他不死。”
“你喜欢他吧?哈哈,已经成亲的长公主每次看向首辅的眼神……啧啧,可骗不了人。”
“你想怎么样?”脸色苍白的晏倾早已经时日不多,身体虚弱到了极致,“本宫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皇上还会忌惮吗?”
晏宸冷笑:“忌不忌惮,你也要死的,麒麟卫的兵权不该留在你的手里。”
温瑾身体开始发冷,直到此时,他浑噩的脑子才终于清醒了一些,这是针对殿下的阴谋?
不。
他想说话,可一重盖过一重的热度很快又吞噬所有的理智,温瑾恍惚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听到了箭矢上弦的声音,他还听到殿下清冷的声音响起:“放了他,本宫交出兵符。”
不,不要……
嗖!
一声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仿佛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温瑾瞳眸骤缩,眼睁睁看着那让他痛彻心扉的一幕,一颗心坠入冰窖,跌跌撞撞挣脱御林军的钳制,踉跄着朝她扑过去。
殿下,殿下。
殿下!
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而来,温瑾眼前发黑,一口血喷出,趔趄着倒在晏倾跟前,颤抖地把她抱在怀里。
殿下……
备受煎熬的十年就此结束,一切都宣告结束。
温热的身体在怀里一点点冷下去,温瑾才惊觉她是多么虚弱,身子那么瘦,脸色那么憔悴……所谓的夫妻恩爱,所谓的有孕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温爱卿。”晏宸走下龙椅,走到温瑾跟前,无比温和地开口,“此番你立了大功,朕打算好好嘉奖你——”
眼前寒光一闪,温瑾拔出离得最近的御林军手里的刀,狠狠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插进了晏宸心口。
一阵慌乱的尖叫声响起:“皇上!皇上!”
“不得了啦!温大人弑君了!”
“啊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首辅大人弑君啦!”
兵荒马乱,漫天箭矢。
一片天昏地暗。
浑身被剧痛包围,温瑾缓缓蜷卧在晏倾身侧,颤抖地伸出手,殿下,殿下……